二人随口聊着,走到外圈草木薄弱处后止步。

    白日光线比夜间好,视野便更辽阔。

    比起昨夜,夏昭衣现在更能直观看出星云塔前的月台有多壮美。

    地面由清一色的澹灰凋纹大方砖整齐拼成,四面灰白色的栏杆分上中下紧紧贴合的三层,工序繁复,工艺精细,环簇着整幢星云塔。

    一道环形飞虹出现在东北的栏杆之外,高高悬于空中。

    夏昭衣明眸露出惊艳,移不开视线。

    飞虹光彩艳艳,千顷水色与当空晴日共同铺就,搭建于明澈素净的碧湖之上,飞云之下,凌于山水,瑰丽秀美。

    夏昭衣赞叹:“晴天彩虹不少见,但多在瀑布泉水旁,能想到用这些瑞兽来折射日光,造就一架如此大的彩虹,当真厉害。”

    沉冽看着她的侧脸,清媚俏容在绿荫和日头下,似是发着澹澹的光。

    “那些瑞兽口中含珠,应是玉石。”沉冽说道。

    “嗯,壁画上的,便是玉石,”夏昭衣轻皱眉,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些瑞兽,“这些人其实很厉害,偏偏入了歪魔邪道。”

    她的话音刚落,那大殿内出现争执。

    夏昭衣和沉冽望去,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仍能听到女人中气十足的喝声。

    不过说的内容,需要细听和辨认。

    这边听着费劲,沉冽低低对夏昭衣道:“阿梨,来。”

    楼下的骂声传来,南宫秋明在房中道:“灵儿,发生了何事?”

    头发半白的女人端手侧身,回道:“主人,方家的人来了,在殿中争吵。”

    陈夫人皱眉,搁下手中的鱼牙南珠梳:“南宫先生,我下楼看看。”

    “何须惹麻烦,”南宫秋明拾笔在纸上描画,澹声道,“方贞莞一身反骨,早便想离开主公了,若非方家还有方兮宇和方子谦两个老家伙,她十年前就可能带着方家叛离。下面的乱摊子,便由下面人去管。”

    他话音刚落,下面传来剧烈轰响。

    南宫秋明的笔端在纸上一抖,留下个深浓墨点。

    他看着这个墨点,皱起眉头。

    郭观在旁话不多,这声巨响让他一惊:“大殿中,唯行光坛可发出如此巨响,莫非是……”

    南宫秋明顿了顿,继续写字,道:“不理。”

    陈夫人看着南宫秋明,见他模样,她便也不去理会好了。

    她抬手将桌上的鱼牙南珠梳重新拾起,垂眸端详。

    忽然响起的巨声,让正往高处走的夏昭衣和沉冽同时皱眉。

    沉冽朝殿门看去一眼,侧身冲夏昭衣伸手:“阿梨。”

    夏昭衣看向他修长的大掌,没有犹豫,抬手搭了上去。

    实际就这点坡度,她闭着眼都能翻跟斗上去,何须人助力。

    沉冽也没料到她这么干脆,那巨声太响,他下意识冲她伸手,但在握上的这一刻,他实际清楚,以她心性,这些不算什么。

    见她低着头迈上来,沉冽浅浅一笑,随后平静看回大殿方向。

    不过,她的手指太冷了。

    她的体温似乎永远偏冷,指尖传来得触感冰润,他的掌心似能感觉到她每根手指的轮廓。

    “这声巨响,熟悉吗?”夏昭衣忽道。

    “嗯?”沉冽朝她看了回去。

    “熙州明台县,极星山上月唐观。”夏昭衣道。

    “那时的巨响和现在,似乎不是一回事。”

    “但是都很响嘛。”夏昭衣说道,目光看向大殿,情绪激动的方贞莞冲了出来,伸手指向桃林方向,冲大殿里的男人们破口大骂。这次他们离得近了,所以可以清晰听到她在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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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昭衣继续说道:“月唐观上无人而响,我想了很久,如若是我,怎么样才能造出一样在无人的情况下发出巨响的东西,如此一想,竟有好多方法。”

    沉冽顺着她的思路往下琢磨,最先想到的是千秋殿。

    千秋殿借助水流滚动水车,导致屋宇长廊隔一段时间便会移动,诸多机关设置也皆与水车有关。

    不过,月唐观上没有那么多水,只有……

    “风与太阳?”沉冽说道。

    夏昭衣弯腰迈上最后一格石阶,匍匐在地,抬头看着他道:“滴水穿石,风也可以聚啸于一端,还有阳光,晒热了会胀,若是来个四两拨千斤之机关摆置,完全可以以小力胜大力。”

    沉冽在她身边卧下,回想了下,道:“巨响发生在正午,非夜间,便极可能是你所说的阳光。”

    “你看这些彩虹,”夏昭衣看向星云塔后的飞虹,“这些人极其擅用自然之力,稍加琢磨,便可以为己所用,倒是怀有大才。”

    这是她第二次夸他们了,前后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沉冽的目光眺向那些飞虹,刚才她看到这些彩虹时,眸中大亮,那缕落在她眸里的光,比星子落在湖中还要好看。

    “月唐观虽然破败颓唐,但它其实很漂亮,”夏昭衣说道,“我此前想过它的主人会是谁,现在我越发想将它和千秋殿还有这星云塔放在一起,它们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或者,同一个家族和派系。不过应该不是金家,金家擅长造物,但不太擅长设计。”

    这时,大殿的争执声越来越响,两方人马爆发冲突,方家人和长护卫的手下彼此叫嚣,唯那些藏于暗中的弓弩手仍旧纹丝不动。

    自南宫秋明走后,廖成贵成了现场辈分和年岁最高的。

    他本就脾气暴躁,看到方贞莞拔剑,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尖上骂。

    方贞莞越来越怒,手中长剑刺去,在就要刺中廖成贵的前一瞬,廖成贵被长护卫从后面拉走。

    “你,你真要与我动手!”廖成贵惊魂未定,勃然怒斥,“你方家莫非也想和乔家落得个同样下场?还是说,你方贞莞想要和郭云哲那样,被锁在地洞里二十年无人问津,成日和屎尿作伴,吃剩饭烂菜,喝臭气熏天的馊水!”

    “郭云哲,”夏昭衣低低道,朝沉冽看去,“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你呢?”

    沉冽摇摇头,容色却有些许恍忽。

    “沉冽?”夏昭衣看着他,“你怎么了?”

    “忽然想到另外一事,”沉冽侧过头来望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阿梨,那件事……我没有跟你说。”

    “嗯,你说。”夏昭衣温和道。

    沉冽极少这样犹豫,让她隐隐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