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笺质地很好,清香是他身上的淡淡杜若。

    夜风拂来,清香时有时无。

    嗅觉是一种很奇特的存在,能将天边人变作眼前人,如常味鲜里的百花糕和芳沉楼里的十香排骨。

    这花笺亦如是。

    “阿梨,”夏昭衣念着花笺上的开头,“沈冽的字,真好看。”

    支长乐端起茶盏,在旁默默饮茶,感觉这事……不想再管了。

    他有一种自己越管越乱的感觉。

    其他信,赵宁共三封,齐老头一封,王丰年三封,剩下的,都是支离的,而且支离的信封尤其鼓。

    除了沈冽和支离的信外,在衡香的赵宁等人,都特意在信封后面用崭新的墨标注了日期。

    夜里虽静,但时常会有官兵过来。

    朝少女望来的眼神,因着夜晚困顿和对暖软被窝的渴求,变得更为复杂且肆无忌惮。

    起夜的掌柜听闻他们还在,来前头看一眼,恰好看见少女和大汉准备离开。

    比起坐着,起身的少女更显风华,一袭束腰束袖的灰蓝双色长衫,纤脖削肩,瘦腰长腿,胸口比不上那些丰腴女人,但也绝对饱满。

    刚来的六个士兵一见得到她,顿然停步,有人咽了口唾沫,止不住某种最原始且压抑已久的欲望。

    掌柜的看着他们走远,又看着那六个士兵低声说话,转身跟了上去。

    掌柜的皱了下眉,一声轻叹。

    “我看要出事。”旁边的伙计小声说道。

    “去!”掌柜的赶他去干活,最见不得手下人多嘴多事。

    只是,当真是要出事的。

    这么一个水凝一般的秀美少女,她坐在这里,简直如一只肥美的兔子在诱惑群狼。

    算了,叫你不知天高地厚。

    掌柜的摇头,转身回去睡觉。

    隔日,六个鼻青脸肿,双手后缚的士兵被人在路边发现,身上盔甲都被卸了,绑着他们手的,是他们的腰带。

    问他们什么都不肯说,最后六个人被带回去军法处置,痛打数十大板后,调去军中干最苦的活。

    昨夜睡得太晚,一直到正午,夏昭衣才从一间破败的民屋中醒来。

    前面是荒弃数年的孤村,因尉平府的大水,村中横陈的尸骨都被推到村南一隅。

    夏昭衣没有进村,而是在村外最偏僻的山脚寻到这几间堪堪欲倒的危楼。

    屋外的阳光照入进来,她自地上坐起,有些没睡够,难得几分惺忪不清明的双眸,困倦的落在身边的信上。

    沈冽的信,只有那么几个字。

    可旁人的信,却提了他大半篇幅。

    赵宁的最后一封信,便专门为沈冽而写。

    按日期去推,该是送信者出发那日,她迅速写就的。

    说的,是沈冽断了郭家三位老爷的指。

    “阿梨?”支长乐的声音在外轻声响起。

    夏昭衣侧过头去:“支大哥,我醒了。”

    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一丝绵软嘶哑。

    可算醒了。

    支长乐端着碗温凉的水进去:“阿梨,你睡了好久。”

    水是支长乐睡前烧得,放在一旁慢冷,眼下喝来,温度最好。

    夏昭衣喝得很慢,喝完神情仍走神。

    “……阿梨?”支长乐低低道。

    “支大哥,我是否当真不近人情?”夏昭衣忽道。

    “啊?”支长乐忙蹲下来,“阿梨,怎么了?”

    夏昭衣双眉轻拢,侧头看着他:“我一直觉得,别人的事,别人不愿说,我便不多问,但忽然在想,这样是对是错。”

    “自然是对的呀,谁愿意被人烦呢?”

    “若是当初,我多关心下沈冽,追着问他当年发生了什么,也许我可以帮帮他。”

    “又是沈冽啊……”支长乐说道。

    夏昭衣眉梢轻扬。

    “不,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夏昭衣笑了,垂眸拾来放在一旁的信。

    “沈冽与旁人不同,他很重要,”夏昭衣看着信,淡淡道,“从未有人这般舍命救我,不求回报,只凭朋友二字便肝胆相照,沈冽,太不同了。”

    “天上的月,人间的雪。”支长乐福至心灵般说道。

    “对,”夏昭衣点头,“支大哥这番形容,当真恰当。”

    “……”

    支长乐也看向那些信。

    不求回报倒是真的,沈冽对阿梨的心思,都是戴豫和杜轩在那说啊说,半分不见这小子自己有什么表达。

    但“只”凭“朋友”二字,呵呵,免了吧,才不是朋友呢。

    虽然觉得,沈冽那样的性情,对朋友的确也会至情至性。

    “唉。”支长乐幽幽叹息。

    撞见少女望来的清澈目光,支长乐正襟危坐,咳了一声,缓缓说道:“阿梨啊,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上只有你和沈郎君最般配?”

    “……”夏昭衣眨巴了下眼睛。

    “……”支长乐莫名觉得紧张,也眨巴了下眼睛。

    “我和沈冽,是,朋友啊……”夏昭衣说道。

    “可男人和女人,也不是天生就看对眼的嘛,日久才能见人心,都是从,从朋友相处起来的嘛。”

    夏昭衣笑了笑,垂头将信放回一旁。

    “我们为何在这说聊镜花水月之事,”夏昭衣笑道,“支大哥,我们该动身去尉平府了。”

    “……”

    支长乐觉得有几分失落,但又觉得,这才是她。

    着实矛盾。

    就如他一边不想帮戴豫和杜轩管,一边又觉得,也的确只有沈冽最配阿梨,阿梨也最配沈冽。

    可,他们这样风华无双的人,真的需要人配吗?

    阿梨就是阿梨,她一个人可以于群山上傲雪凌霜,要什么人配呢。

    支长乐想得脑袋大,摇了摇头,不想了,再度决定,随他们自己去好了。

    他们所在这座孤村,离会仁营大营很远,昨晚教训的那六个士兵,想是会引起一番不平静,但在他们回程之前,这番不平静应会平息。

    六月的日头太大,夏昭衣和支长乐各戴了斗笠,快马驰骋于从信荒野,入夜亦不休,奔赴尉平府。

    同一日入夜,三个身形矮小的男子骑着快马,终于在去往探州的路上追上沈冽的兵马。

    哨骑遥遥发现,拦下他们。

    男子于马上抱拳:“我乃衡香赵大娘子所派信使,前往醉鹿,受紫河西坊吴掌柜所指路,特奉信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