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衣选择在这里休息,的确看上了这里的山与水,还有头顶的好天空。

    离开仄阳道后,其实有更美的风景,但是沿路所见的人与物,会让那样的风景大打折扣。

    而且别说四个时辰,就算在这里休息上两天两夜他们都不用担心,她一路都将时间控制的很好。

    随夏昭衣一起出来的除却詹宁,还有赵亚和夏智。

    太阳特别好,不灼不烈,暖软暖软的,田野上偶起一场清风,迎面而来的清凉,令人心旷神怡。

    四个人都有点累,就这么轻闲散步,谁也没说话。

    不知不觉走了很久,来到一片田野,视线的尽头出现了几座村庄。

    夏昭衣停下脚步,道:「如此望去,真安宁啊。」

    「二小姐,你看那边。」詹宁望向东边的一座小山丘。

    夏昭衣和夏智他们转过头去,随着詹宁所指,那小山丘上的新坟密密麻麻。

    美好祥和的气氛被詹宁破坏得一干二净。

    夏智叹气:「乱世,乱世,苍生涂炭。」

    「好像还不止呢,」赵亚道,「你们快看!」

    赵亚所指的那山丘下面,聚着十来个人,似有一座新坟在起。

    再定睛细看,两个白发老人跪坐在坟前大哭。

    「好可怜,」詹宁皱眉道,「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时,一辆简陋的牛车从夏昭衣他们前面的乡路上缓缓驶来。

    赶牛车的车夫头上缠着一条白巾,牛车走得很慢,一路颠簸,随着走近,车夫一双目光在夏昭衣他们身上来回打量,目光谨慎不安。

    詹宁叫道:「老头,你别怕!我们是好人!」

    夏智在他身后忍不住低头一笑:「老汉原本或许还不觉得有什么,你一说,反倒是吓人家。」

    说完,夏智的鼻子微动,嗅到一股气味。

    他立即朝老汉看回去:「这气味……」

    夏昭衣道:「是尸体腐烂的气味。」

    顿了顿,她补充:「人类的尸体。」

    老汉硬着头皮将牛车赶来,不放心地冲他们叫嚷:「老头子身后可是死人,要送去下葬的,你们不可挡啊!」

    「没人要挡你!」詹宁道。

    牛车缓缓经过他们跟前,大量苍蝇停在厚厚盖在上头的茅草上,茅草下边,还能看到尸虫钻上又爬下。

    老汉忍不住转头又朝他们看来,发现这四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茅草,尤其是中间那清丽削瘦的小姑娘,她眉头也不皱,神色也不惊恐,更不抬手去遮一遮口鼻。

    「这是从很远的地方送回来的吧,」詹宁小声道,「但应该不是我们杀的,战场上死的人,都是直接就地挖坑埋了的。」

    一句话,忽然将气氛变得沉重。

    夏智和赵亚的面色都浮起哀痛,就连詹宁自己说完,想到了从前的战友,也皱起了眉头。

    夏昭衣淡淡笑了下,她想说,埋在哪里又如何呢。

    她有资格说这话,因为她前世就是和那些战友们同一日死的。

    人死灯灭,在她死去的那一刻,对她来说一切都已结束。

    易书荣搞得那些排场,天下人对她的追悼,还有之后种种所谓的荣耀,那都是给活人看的,对于已死的她而言,皆是浮云一场空。

    不过,她又没资格说这话,因为她如今的身份是一军之帅。

    她死后并不会被轻易掩埋,要么,被碎尸万段挂起来示众,要么被送回来,又来一次大排场。

    那牛车走后,穿过田埂,朝着那边正在新起的坟头而去。

    那两个正

    在痛哭的白发老人被旁人搀扶起。

    不少人前去牛车后边帮忙。

    其中几人一靠近,闻到那刺鼻气味,忍不住跑去旁边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车夫没有去帮忙,他忙着将自己的老牛从后边的板车上解下来。

    这板车驮过腐尸,还被淌过尸水,不能要了。

    一转头,车夫看到方才那四人过来了。

    车夫眉头一皱,压低声叫道:「你们过来干什么,没瞧见这里在办丧事吗?」

    夏昭衣冲他弯唇笑了笑,当真停下脚步,没再过来。

    牛车后头的茅草被取下,几个男人合力将捆得严严实实的草席从上面抬下来。

    那股气味更浓了,车夫赶紧带着自己的老牛离开。

    到夏昭衣他们跟前后,詹宁叫道:「喂,老头,那板车你不要啦。」

    「不要了不要了。」车夫叫道。

    詹宁又道:「车钱呢,你也没要呀。」

    「给过了,不是他们给的,是上头的人给的!」

    「上头的人?谁呀?他们还挺仗义,付钱让你把尸体给送回来。」

    车夫嫌他聒噪,摆摆手,不说了,赶紧走人。

    那头,草席外面的草绳被钝重的镰刀割开,那股恶臭浓烈冲人,白发老妪一瞧见腐尸的脸,挣开拉着她的人,大哭着扑去:「大妮子,我的闺女啊!!」

    「竟然是具女尸。」夏智在夏昭衣身旁轻声道。

    正安排人手将一口棺木抬来的中年男人见状,忙过去扶她:「娘!」

    「这是你妹妹啊!」老妪拽着男人的手,大哭,「大郎,你看看,这是你的亲妹妹大妮啊,她死了,她才二十岁,她就死了啊!我的妮子啊!!」

    中年男人眼眶通红:「娘,您别哭了。」

    旁人安慰的安慰,搬棺木的继续搬棺木。

    棺木做得很简陋,连漆色都未上,只涂了参差不齐的防虫漆。

    一床清洗干净的旧被褥在地上铺开,男人们将脑袋别向旁处,皱着脸从草席里抬起已都是尸水的女尸放入棺木里。

    「我的好闺女儿!」老妪在儿子怀里大哭跺脚,闻者无不悲恸。

    詹宁叹气,别开头道:「二小姐,我见不得这样的。」

    夏昭衣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棺木被盖上,那些乡民们开始往上钉钉子。

    两个白发老人在旁边一直哭,兄长也不停抹泪,一直到棺木被放入土中,一抔一抔的土往上面淋去,两个老人都没停止哭声。

    牛车后面的那块板子,连带着两个轮子,被几个乡里人拖走,扔到不远处的小山沟里。

    而后这些乡人们便走了,他们去得是另外一个方向,但是离开时,他们纷纷回头,用非常恶毒憎恨的目光朝夏昭衣和詹宁他们看来。

    「干嘛啊,」詹宁嘀咕,「瞪咱们干啥!」

    「不止是他们,」夏昭衣低声道,「这位死者的兄长,早就用眼神杀我们几百遍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那老妪哭着冲来,边跑边大声怒道:「大妮葬下去了,葬下去了!你们可满意了,你们赶紧走,回去交差吧,不要脏了我们的地!!」

    「娘!」死者兄长跑来拉她。

    「快走啊,快滚!!」老妪冲夏昭衣尖叫,面目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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