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路的两旁,将阶梯照亮的灯笼一盏接着一盏。

    昏黄的灯光沿着山路一直向上,延绵不绝,直至尽头。

    一路上只听蝉鸣,不闻人声。

    这边应该是后山路,夜风倒是吹得人神清气爽。

    “你们.能不能温柔一点?”

    “要求怎么这么多?没给你腿打断,就偷着笑吧!”

    藤井树举起被绑的双手,无奈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能不能给我稍微松一点,这麻绳勒着我手皮都要磨掉了。”

    “闭嘴!”粗眉毛男人回头,恶狠狠地他瞪一眼。

    “.”

    凶神恶煞的。

    藤井树选择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这些人家伙应该不是松前家的仆人,而是神社的神职人员,他们身上穿着很明显的神道教服饰——狩衣。

    和松前姑姑所穿的衣服,属于同一个类型,都是白色上衣、红色腿袴。

    只不过服装材质没神社大宫司的狩衣材质好。

    款式也没有那么华丽大气。

    他们在神社里的职位应该是[出仕]。

    也就是神社的见习人员。

    松前家与松前神社是密不可分,松前家坐落在松前神社的山脚下,只需沿着鸟居所在的后山路便可直达神社。

    松前的姑姑是神社的大宫司。

    也就是实际掌管神社的人。

    刚才松前说她去找她姑姑去了,那么松前此时应该就在山上吧?

    藤井树一想上山就能见到松前,他倒也不那么着急。

    早晚能解释清楚。

    十多分钟后,几人抵达了松前神社。

    几人是从后路上山,走的自然也是后门。

    神社大殿的另一头热闹非凡,后殿倒是冷冷清清。

    貌似还没到开放时间。

    那个粗眉毛男人去喊大宫司了。

    藤井树陪另外三人在这里站着,期间他的手机来了短信,在裤兜里发出震动,也不知道是谁发来的消息。

    他还注意到,松前神社的后殿,有一尊玉狐神。

    神狐口中叼着一枚精美玉镯,屹在上,身姿威严而优雅。

    那高大而又居高临下的睥睨双眼,狡黠、庄严,还有几分神秘,仿佛有着生命。

    藤井树盯着这尊玉狐像看了一会儿,莫名地心感寒冷。

    没过几分钟,后殿的大门被推开了。

    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女性缓步走来。

    她身着一袭雪白的狩衣,微风拂动,袖露飞扬。她身后绣着的四割菱丸十分显眼。

    ——这是松前家的家纹。

    虽说如今已是现代社会。

    可看见这身衣服,再加上这后殿种种古老氛围,藤井树甚至有了种穿越进古代的感觉。

    “大宫司大人。”

    “嗯。”

    松前佳子一手后背,一手抬于胸前,长长的衣袖将她身上的衣服遮掩大半。

    她看到了被压住的藤井树。

    “给他松绑。”松前佳子命令道。

    那几位见习的神职人员自然不敢怠慢大宫司的命令,走上前去给藤井树解开麻绳。

    “好了,你们几个先出去。”

    那四人互相看上一眼,眼里透着疑惑。

    可他们最终没把心中的问题问出来,对着松前佳子弯了弯腰后,闭门退下。

    藤井树低头一看,手腕已经鲜红了一大片。

    显然是给麻绳给磨的.

    不过

    比起被磨掉的皮肤,眼下这种情况才让藤井树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松前佳子双手后背,皱着眉头,正绕着他的周身,不断打量着他。

    ‘这是做什么?’

    松前的姑姑面容很严肃,眼神看起来也锐利不已。

    藤井树觉得她只比自己大个十来岁,气质却跟长辈没什么两样。

    “你就是藤井树?刚才惠海他们说的贼人。”

    “贼人应该算不上。”

    藤井树捏了捏手腕,忽然捕捉到了一個逻辑漏洞。

    他可没对那几人说自己的名字.

    这松前的姑姑,是怎么知道的?

    松前佳子停下步伐,冷着脸说:

    “我当然知道你,那天那孩子带着你上山观光,我可没少见你们两人闲聊。”

    “.”

    原来是熟人,那这就是好解释了。

    松前佳子继续绕着藤井树打转,她看着看着,还捏起了下巴,不断点头,说着“不错”、“不错”这类的字样。

    藤井树被这中年女人盯得背脊发凉。

    关键是这女人还时不时地伸手将他的衣袖提起,好似打量他的功能是否完整。

    “我没什么意见,看起来很健康,稍微锻炼一下,也能变得很精壮。”

    “.?”

    你在对谁说话呢?

    藤井树完全没搞懂松前佳子的意思。

    这做什么?

    抓壮丁?

    要我给伱们松前神社当奴隶?

    松前佳子绕了几周,的目光放到了藤井树的脸上:“就是你翻墙进的后苑?”

    “事出有因,事出有因”

    松前佳子点点头:“我理解,你并非主观意愿地翻墙,而是受了某样事物的指引。”

    不愧是神社的大宫司,松前的姑姑。

    有眼力,明事理。

    自己这外表看起来就不像是贼人。

    只是一个二十六岁、儒雅随和的年轻男子。

    藤井树感慨道:

    “十分感谢松前女士的理解,刚才在路上我向那四人解释过我的动机,可他们一个字都不信,非要拉着我来见你。”

    “感谢?我们松前家不喜欢客套话.应该说我——松前佳子不喜欢客套话,你决定拿什么来感谢我?”

    这.

    藤井树:“今天晚上我帮松前神社处理杂事怎么样?还有一两个小时游行祭典就要开始了,应该很忙。”

    “可以。”

    “可以吗?”

    “当然,我很明事理,我也一直教导心春这孩子要明事理,懂得知恩图报。自然,我在收获别人的感谢时,也要理所应当地接受。”

    也就是说,被误会当小偷的事情,解决了对吧?

    藤井树大松一口气,礼貌地说道:“那么还请松前女士尽管吩咐,我会全力满足您所提出的要求。”

    “嗯,三个月后和我们家心春订婚好了。”

    “这当然没问题,不过是订婚罢了。”

    “.订婚?!和松前?”

    “怎么?不愿意?”

    松前佳子盯着藤井树半框眼镜下的双眼。

    藤井树没有当真,知道这是姑姑在开玩笑。

    他不由挤出笑容说道:

    “松前女士,再怎么开玩笑,也不能拿这种极其严肃的事情来开玩笑吧?这并不好笑,松前可是我的学生。”

    “你看我像是在笑吗?”

    藤井树:“.”

    “你刚才翻墙进了后苑是事实,对吧?”

    “.”

    “你有没有看到心春沐浴。”

    藤井树很想说没有。

    可后面有威严的神狐像,前面有严肃的神社大宫司。

    两边的眼神都居高临下,让人压力山大。

    “是,看到了。”藤井树果断承认。

    “那不就行了。”松前佳子露出没有一丝笑意地笑来,“你觉得你不该为此事负责?”

    “是应该负责,可怎么能订婚呢?现代又不是古代看上一眼.”

    藤井树很想说只是看上一眼,问题不是很大?

    可这话,他就是说不出口来。

    因为这显得很不尊重松前的意见。

    问题大不大这事,应该由松前来决定。

    “决定了,三个月后.不,就下个月,和心春这孩子把婚订了。”

    “我——”

    “你不会认为这是要心春嫁给你吧?真是想得太美,你这是入赘,要改姓,是你伺候心春,而不是心春伺候你。”

    “我还要给学生们上课。”

    “辞了。”

    “福利院那边也还需要我照顾。”

    “让你岳父给你拨十亿捐款过去。”

    给福利院十亿捐款?

    藤井树狠狠心动了,可他只是笑笑,又摇头说道:

    “我不能接受。”

    “藤井老师,你作为京都大学毕业的优等生,理应知道松前家的历史吧?”

    “.知道。”

    “您认为,松前家一直传承至今,靠的是什么?”

    “实力。”

    “是传统,是家风换作过往,我们松前家已经把你挂在天守阁上做成了人头风铃,您信不信?”

    “.”

    藤井树肯定信。

    以前那个时代,贵族说一不二。

    说要一个仆人死,那个仆人能立刻自己拿着刀对自己自刎——一方面是忠心,另一方面是怕会死得更惨。

    一般人尚且如此,更别说一个偷窥大小姐洗澡的“贼人”。

    不剐了眼睛,都对不起[松前]这个名号,以及门口、神社里面随处可见的四割菱丸家徽。

    松前佳子继续说道:

    “可现代毕竟也是现代,松前家明面上还做不出有违时代背景的事来”

    “.”这话绝对是威慑,对吧。

    “要不要我给你说说目前松前家的所有家产有多少?在北海道乃至全国日本,掌控多少公司和资源?”

    “不用说,我心里有数。”

    “你认为松前家如何?”

    “实力强大。”

    “心春这孩子如何?”

    “懂事、礼貌、学习成绩好,特会体贴人。”

    “那就行了,”松前佳子摆摆手,显得很没有耐心,“和心春订婚,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你——!

    你这姑姑!

    怎么当的!

    怎么能这么蔑视自家侄女的情感?

    藤井树快气死了:

    “松前女士,这事你问过了松前没?”

    “心春?她很听话,她违背不了家族的意愿。”

    藤井树知道他插足不了松前家的家务事。

    “那家主呢?”

    “兄长?不用问他,我会说服他的。现如今我们已和九花家绝交,要怎么选松前家的入赘人选,我可以说了算。”

    “这太可笑了!松前女士。”

    “那好,你不答应的话,我就把你今天翻院墙的事,还有偷看心春沐浴的事告到你们学校去。”

    你——!

    卑鄙!

    “我没心情开玩笑了。”

    藤井树叹气道:

    “无论怎么说,这只是松前女士您的一厢情愿罢了。说实话,现在我还认为这是您在开玩笑。”

    “我开玩笑?我看是藤井老师您还没有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你知道心春这孩子的清白,对于这孩子,对于松前家和神社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是松前家的‘神子’,当代的大巫女,松前家、松前神社的所有重要的祭祀,都需要她出场,她来主持。

    “这样的人,要保持她本身的‘纯洁’,保持她还属于松前家,会被神狐保佑

    “当一个‘神子’的身子被一个男人看了,这不仅是心春这孩子受到了伤害,还是对神明的亵渎、大不敬,是对整个松前神社上上下下千年来的传统的大不敬!

    “藤井先生,您,想用只是一句‘只是看到了一下而已’,来开脱掉这么重要的事情么?

    “您以为我真的很愿意让心春和您订婚?和您订婚,能与我们松前家产生什么好处?

    “一切都是为了松前家,为了遵循传统,希望藤井先生您能明白这对我们而言的重要性。”

    “.”

    松前佳子严词厉色。

    藤井树被说得哑口无言。

    无论如何辩解,污了松前的清白是真,破坏了松前家从古往来的传统也是真.

    要是被更多的松前家的人知道了这件事.

    可不得活剐了自己?

    松前佳子站到了狐神像下,她抬起头,看着狐神的双眼,突然叹了口气,又说道:

    “算了.我们松前家传承到了现代,也不是一点改变没有。至少,我们也会尊重他人的意见。要是藤井先生实在是不愿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很抱歉啊,突然和您说这种事情。”

    “.”藤井树心感不妙。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看心春那孩子怎么想.这样吧,这次祭典游行就多安排一个位置,你们一起去祭祀白叶大人,让祂来做做抉择,如何?”

    找白叶大人做抉择?

    这不就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

    藤井树看着松前佳子白袍狩衣后的四割菱丸,突然有点点理解她的难处了。

    一方面是松前家的规矩、传统和信仰。

    她作为神社的神主,肯定要在外维护住神明的面子,所以她才会对自己说明这种订婚这种离谱的事情。

    另一方面她肯定不希望心春娶自己这个一无所有的男人。

    所以才会在把所有事情袒露出去后,告诉自己让神明抉择。

    藤井树彻底明白这位姑姑的意思了。

    只是走个流程

    只是同松前心春一起祭祀,一起走个流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