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太阳灼烧大地,燥热的风吹过街道,总觉得心头会和发闷一样难受。

    松前北广约好谈话的地点位于札幌市中心。

    即便是夏天,这里依旧人潮涌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松前家的人喜好都偏传统,这次吃饭的地方是个日式餐厅。榻榻米、庭院、树枝、假山、流水.

    总之,算是个十分适合洽谈的地方。

    “藤井先生,请。”

    “麻烦永山先生了。”

    替他拉开门的永山樱报之一笑,“应该做的。”

    踏入房间,藤井树见到小桌前方坐于拜垫上的男人,愣神了一两秒。一是觉得松前家家主长相颇为威严凌厉,二是.

    这不是上次在心春生日会上,偶遇的在护城河边上喝酒的男人?

    松前北广看了眼站于门口的藤井树,闭上眼,语气舒缓:

    “请坐。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吧。”

    “第三次?”藤井树在他身前的位置坐下。

    “今天一次,心春的生日宴会一次,八年前千琴的追悼会一次。”

    松前北广这么一说,藤井树过去的记忆才逐渐浮现出来。

    那年教授的追悼会,的确有个后面来的男人一直对着教授的遗像沉默不语,身后还跟着个管家一样的角色。

    想来,那便是松前北广以及永山樱两人。

    松前北广主动为藤井树沏茶,面色平静地说道:

    “藤井先生,我和千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幼一起长大,我对她的感情向来深厚。就像是你那天看见的我一样,自始至终,我没能从那天的雨里走出。”

    有一点藤井树猜测的不错。

    松前北广很爱教授。

    只是教授,好像不怎么爱他。

    靠着家族之间维系的关系,他与教授结为了夫妇,心却始终无法相近。

    也是個感情经历蛮悲剧的男人。

    “事到如今,想必你对九花家,对九花龙一与我,与千琴之间的事已有所了解多的解释我便不再多说了。藤井先生在京都大学作为学生和千琴有过一段时间的认识,你认为她是个怎样的人?”

    松前北广说话的时候,藤井树在不断打量他的面部表情。

    内心也在结合他过去的一些事情,试图得出一定的信息来。

    毕竟对方可是松前家的家主,不该无缘无故地约自己会面才对。

    “人生导师。”藤井树答。

    “性格呢?”

    “相当柔和。”

    “是啊,相当柔和千琴她实际上就是这样的人。可千琴对我,乃至于对心春,却一直十分强硬。”

    松前北广的眼里透露出怀念。

    “如果我说,千琴她基本没将心春当做女儿来看,藤井先生会如何觉得?”

    “不可能。”

    “如此果决?”

    “以教授的性格来说,这的确不可能。”

    “可这是事实。”

    藤井树将眉头皱紧。

    事实?不应该啊。

    以他对教授的印象教授就算是出走松前家,也不该将心春不当做自己的女儿吧。

    “事实就是如此。”

    “还请松前先生给出一定的解释。”

    松前北广不急不躁,“千琴她是在六岁时,被九花家送到松前家作为童养媳培养,从一开始,她便注定是我的妻子.也因此,在此后此后长久长久的生活之中,她的身上背负起了她不该有的压力——来自于松前家的压力。

    “松前家对于外来之人有诸多管教,其中还有许多在现代人看来相当不合理的地方外来女性在家长面前不能大声说话、有长辈场所不能上桌吃饭、家族对于女性只有固定的角色期望,永远只需要听命,不需要有属于自身的想法。”

    藤井树:“.也就是说,即便是教授她作为童养媳进入了松前家,她实际上在松前家,依旧算不上是自家人?”

    松前北广没有否认,“在家中长辈眼里,千琴只是个需要将琴棋书画学好的生育机器,她需要做的,对内,就是尽量为松前家诞下更多的孩子。对外,便是展现她作为松前家家主妻子的优秀以及涵养,展现松前家的仪态。”

    “.”

    藤井树不好说什么。

    教授听命于松前家做这做那儿,在松前家待了一辈子还从没被家中长辈当做过自家人

    这.任谁都会受不了吧?

    “可是这和教授不拿心春当做女儿,有什么关系?”

    松前北广闻言,反问道:

    “藤井先生觉得心春最大的特质是什么?”

    “听话。”藤井树脱口而出。

    “是的,听话。”

    松前北广接着说,“相比于一般的孩子,心春从小便要听话太多太多。她没有小孩子的顽皮、没有孩子气的性格、没有小孩子的欲望.心春的性格啊,简直是完美符合那些老家伙的需求。

    “而这,恰恰是千琴最为反感的一点。

    “在千琴看来,心春便是一个诅咒。从松前家强迫她生育之后所诞下的诅咒,心春太过于听话、心春太过于为家族着想,心春总是动不动说家中的长辈是如何如何的想法。

    “心春这些话,实际上是将她自己归属于了‘松前家’,而这对于从来都是‘外人’的千琴而言,根本是无法接受的事实。

    “女儿相比于母亲,实际上更加贴合向松前家?

    “千琴她在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度过了相当漫长的时间.她试图改变过,但在这期间内,心春都没有丝毫改变。

    “千琴对心春‘女儿’的实感越来越低,她也对松前家的感觉越来越低,她一直都算是独身一人。

    “松前家长久以来的不公,再加上心春作为她的女儿却无法理解她的长期压力下,千琴她.选择了离家出走。

    “此后,对心春也是少有联系。”

    “.”

    说实话,藤井树蛮难接受这个事实的。

    毕竟心春这孩子.

    心春每次提起她的母亲,她都会相当高兴。

    她的书房里全是教授所作的,珍藏的盒子里全是有关于母亲与她的回忆,而教授她居然没拿她当过女儿.?

    很难想象心春在得知这个真相后会陷入怎样的一种状态。

    藤井树是越想越摇头。

    “对于教授.我倒是有了很多新的认知,我觉得教授对心春的做法,太过于残酷了些,我不太能接受。但并不是不能理解.只能说,这是九花家与松前家过去的糟粕所造成的悲剧。”

    “所以我后续阻断了九花家与松前家持续千年的来往。”

    “.?这件事是松前先生您主导的?”

    松前北广像是陷入了一阵十分不愉快的回忆,回忆着说道:

    “我和千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家中的传统,导致了她进入了她不想进入的地方,变成了她不想成为的妻子.家中持续的压力,使得她离家出走,进而在京都,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藤井树这时候才意识到了某个事情。

    教授六岁进的松前家当童养媳,那岂不是说,松前北广从教授六岁开始,便看着她面临松前家所加持于她的一切?

    松前北广万分喜爱教授。

    可是他却对教授所面临的痛苦,无能为力。

    还要看着教授在痛苦中成长。

    这松前北广过去面临的精神压力也完全不低啊。

    松前北广闭着眼,“在千琴离世之后,我便开始着手推进九花家与松前家分割的计划,直至现在这种地步。也因此,导致了九花龙一万分恨我,在他看来,我这一步,促使九花家难以复兴,进而选择带着月,远走东京。”

    没记错的话,这几人从小就是玩伴吧?

    藤井树莫名能够脑补出一场爱恨情仇交织的家族大戏。

    “感谢松前先生愿意与我说这些秘辛。但这不是您邀请我今天过来的原因吧。”

    “自然,主要是为了心春这孩子。我之前因为需要推进松前家与九花家的分割,在家中面临很大压力,对这孩子多有疏忽,进而导致她后续出现了焦躁症还迟迟无法改变的状况。

    “和藤井先生说这么多,是想让你理解,我是站在千琴这一边的。我对心春亏欠太多,所以我不太想让她失望,同时,我也不希望家里的包办婚姻能够持续,你是最后一次。”

    “原因?”

    “原因便是我推动了九花家与松前家的分离,导致家中部分长辈对我不满。我父亲亦在此列。我父亲他们急需培养下一任的家族掌门人作为他们的话事人代表松前家进行说话,在我妹妹佳子的推动下,你就成了候选人之一。”

    藤井树到现在还觉得这件事十分滑稽。

    怎么就能选上我了?

    “背景干净,名校出身,亦可培养。在霞关可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京都派’,你的身份,你的过去,都能很好成为伱的助力。入赘之后,你就只属于松前了,这就是那些老家伙选择你的原因。”

    “.还挺合理的。”

    “看在心春的份上,我不会否认她的选择,即便你大她十岁。但与之相对,藤井先生你需要答应我,在我卸任以后,你需要将九花与松前分割这件事继续推进下去,彻底抹杀家中掉对此事反对之人,不知藤井先生,意下如何?”

    藤井树没有立刻回复。

    但仔细想想,他没有异议的地方。

    思忖片刻后,点头同意。

    说到这里,事情就差不多结束了,松前北广起身,将要离开的样子。

    “我还有公务在身,很抱歉不能久陪。既然藤井先生已答应我的要求,那我对你和心春的事,也没有任何反对的点。”

    这算是同意了?

    自己现在是不是该叫这个男人叫岳父?

    北广也只比自己大十几岁吧,总感觉怪怪的。

    “家里人急于你与心春的婚事,希望早点为松前家的主脉添丁。可实际情况我相信藤井先生你也不想急于求成,心春年龄也太小,我会将此事拖延一二,但也希望你能够早日步入正轨。”

    “最多拖多久?”

    “直至心春毕业。”

    “.”

    那还真是有够短的。

    松前北广离开了。

    家主嘛,日理万机,肯定还有很多事务要掌管。

    藤井树对刚才他所说的事情想法颇多,只是为时尚早,无法实现。

    他实际上还是有点佩服松前北广的。

    作为家主,竟然可以为了自身爱的人而反抗家族传统。

    眼下还是先回去好了。

    藤井树稍后出门。

    “嗯?永山先生您还在这里等着?松前北广他不是——”

    永山樱向他弯腰,“藤井先生,老爷他吩咐我送您回去。”

    “.还挺费心。”

    “藤井先生,无论是小姐还是老爷,都十分看重您。藤井先生现在准备去哪儿?”

    “去心春那边吧,劳烦了。”

    “没问题。”

    坐上迈巴赫,藤井树被永山樱送到了松前心春的家门口。

    按响门铃,藤井树还在想着教授无心于心春的事呢,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一个面容开心,肩头还站着一只雪狐的少女便出现在了眼前。

    “老师”

    “下午好啊,心春。”

    “下、下午好老师是特意过来看望我的么?”

    “这是自然,先进屋吧。”

    “嗯!”

    藤井树进屋过后,见到少女那副看向自己的怜弱表情,便在她的同意下,将她抱在怀里。

    少女还真是有够芳香甘美的。

    分开之后,少女是脸红又疑惑。

    “老师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好好疼下你。”

    “老师怎么说些羞人的话了.”

    “羞人么?”

    “嗯”

    松前心春就是只缠人的小狐狸,她是有些害羞,媚眼也是含水脉脉的。可有着这些心理,她随后还是主动献吻亲了下自己的脸。

    藤井树知道,这算是她对自己主动看望她的奖励。

    有时候少女在自己怀里渴求太多的温暖,藤井树摸到了她内心深处的事物,便更加心疼起来。

    甚至连多亲下她,都有些舍不得了。

    藤井树将她护在怀里,想起来她不被教授当做女儿的事实。

    “老师?”

    “.心春,有些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变得有些过于坏了。”

    “现在不是很好吗?”

    “感觉我像是在利用你太过脆弱的心理。”

    “那老师就尽管利用好了。”

    “.别这样说。”

    藤井树又将松前心春护在怀里。

    越是这样抱着她,越是能感受到她对自己无比深沉的爱意。

    她一定是将自己当做了唯一。

    自己要怎么告诉她.以后无论是千岁还是小九花自己都无法放弃呢?

    心春的爱意如此之深刻。

    藤井树担心告诉她,她会面临崩溃的事实。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需要在她和九花月之间不断装傻.

    真是有够愧对于她们的。

    相处一段时间后,藤井树渐渐有了困意,松前心春主动将他扶到卧室里去休息。

    重新回到客厅,松前心春发觉沙发上有电话在响。

    是老师不小心遗留在沙发上的手机。

    少女靠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将手机拿起。

    来电人的备注是“九花月”。

    松前心春陷入了片刻犹豫。

    她有两种选择,一是接通电话,这样可以让小月知道老师在自己这里.这无疑会气到小月,同样会让老师之后陷入为难。

    二是挂掉电话,这样就简单许多,但老师之后也会陷入为难。

    松前心春选择第三种。

    用电话功能所带的智能回复,代老师回复小月说正在外边忙事情。

    这样的话,老师回去也好解释,便不会让老师感到为难了吧?

    松前心春一点也不想让老师为自己感到为难。

    一点不想。

    她将藤井树的手机放在心口。

    仅仅一会儿,暖意.便像是从心头涌现了出来。

    这便是“爱”吧?

    还真是奇妙。

    松前心春心头甜蜜,她悄悄回到卧室,看向在床上小憩的藤井树。

    不知怎么的,又或许是过于喜欢,光是看着他的睡容,心头便一阵安心,并渐渐入迷。

    少女静悄悄的靠近,然后再在他的脸上轻啄了一下。

    旋即,她的脸上露出了可爱又美丽的笑容。

    娇艳鲜亮、温柔甜美,少女带着几分淘气地凑到睡着了的藤井树的耳边,悄声喊出一句话:

    “老师心春好喜欢你。”

    说完之后,少女脸上的红晕更显,手都团簇到了一块儿。再过片刻,她恢复往常的笑容,高高兴兴地走向厨房,开始替老师准备下午的晚餐去了。

    而在转身离开之后,装睡的藤井树则入了神般地看向她的背影。

    心头啊,也有种莫名的喜欢。

    那句“好喜欢你”即便是闭上眼,也似乎是在心头徘徊、回响。

    这是不是就是大家所说的爱情里的甜味?

    真是不错。

    藤井树的嘴角也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