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寮所,赵焕城正在看着案头上的文册,忽而听下属来报,说是裴氏派了人来接茉莉公主。

    “哦?来的谁?”

    “不认识,一个小女娘。”

    不知为何,赵焕城立刻想到了裴陵邱被杀之前出现在通州的那个丫头。

    他放下手中的文册,道:“走,去瞧瞧。”

    刑庭内本就阴暗潮湿,到了这个季节便是生冷,但赵焕城看在茉莉西州公主的身份,自然不敢过度为难,阿笙到的时候便见到茉莉独居一隅,其内被褥用具全都是新的,桌上还放着热茶,看来三餐具足,温饱不愁。

    阿笙看着茉莉此刻抱膝而坐,坐在羊皮褥子垫着的床上正在愣神,忽然见到有人来,眼中瞬间有了光,再看清来人的时候神色又暗淡了下去。

    “怎么是你?”

    “不然公主以为是谁?”

    阿笙端持着淡淡的笑意,但茉莉却偏过头不去看她,“你回去吧,我不会这么简单离开的。”

    “公主要怎么样才肯走?”

    茉莉也知晓自己是西州王的公主,为了与西州的这份关系,刑部不敢久留她,也正是仗着这个,她才敢反挟刑部,要英王府与自己道歉。

    但等了这些时日,莫说英王府的世子,就是连个仆从都未曾来过。

    原本她心中已然有数,只是见到阿笙出现,便想着或许阿笙有法子让那个人来与自己服软,因此又硬起了脾气。

    “我要司徒昭亲自来与我道歉!”

    司徒昭便是英王世子的名讳。

    赵焕城此时已经到了暗牢,正好可以在暗处远观这里的动静,他听得这茉莉公主的诉求便头疼。

    饶是阿笙听到这话,也是眉心微跳,若有得选她也会转身就走。

    但茉莉是裴妙音许与贺兰倬的一个承诺,她不能有事。

    想到这里,阿笙压了压脾气,继续问道:“公主你将人打伤却要伤者与你道歉,这是什么道理?”

    “是他欺骗我在先!”

    “他如何欺骗你了?”

    阿笙的话听不出愠怒,她的声音始终带着几分气音,这让她的语气总是听着有几分柔软,“是世子许了你终身不纳的承诺?还是英王府已经正式与西州王庭过定结亲?”

    茉莉知晓阿笙的意思,她与英王世子名不正言不顺,她凭什么对人家有任何主张,但茉莉就是气不过。明明人前那般和蔼硬朗的人,怎么会是一个沉浸于女色之人?

    阿笙又怎么不知道,茉莉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仿佛那英王世子来道歉了便能改一般。

    见茉莉被自己说的红了眼,阿笙又叹了口气,耐着性子缓声道:“公主你好好想想,这英王世子是谁带来的?”

    茉莉抹了抹眼,看向阿笙,“合德公主?”

    “可是她此前帮我解围,这段时间对我也是多有照顾……”

    “可她是央国的公主。”

    在任何的好意之前,首先合德是央国的公主,立场便与茉莉不同。

    “若不是一个万花丛中过的人,又怎么懂得一下子拿捏住你这样的女娘的心?”

    茉莉眉头微皱,听阿笙继续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谋划,只有你傻傻的去与人谈感情。”

    “合德公主走之前将你交给英王府,不正是想着你入了英王府的大门,在外人眼里便是英王府的人了,你今后便是翻天也翻不出英王府的天来。这西州便算是被央国拿稳了。”

    茉莉的和亲原本代表的是西州的投诚,这桩婚事正好也让东境诸国看到央国的地位。

    但如今茉莉却因巧言而为自己和西州讨得两年的缓和期,还有那自择婚姻的权力,外人又该如何看天家对她这般纵容,可是央国惧怕西州的威严?

    所以,阿笙想,合德的初衷便是在众人都还记得茉莉是为和亲而来时,快速落定这件事,敲定西州向央国低伏的态度。

    茉莉被阿笙一句话点醒,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东境女子重名节,英王府如今吃定你名声已经不再,等着你去求他们纳你入府,你还在这等着他们给你道歉?”

    茉莉此时方才明白,为何英王府的人敢将她送进府衙,全然不顾西州王庭的颜面。

    茉莉是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跑到阿笙面前,隔着牢笼抓住阿笙的手,问道:“那我现在要怎么办?”

    “跟我回去,英王府的事莫要再提。”

    “可是……”

    见茉莉还在犹豫,阿笙问道:“可是什么?”

    茉莉眉头微蹙,看了看阿笙,又撇开眼,问道:“你说会不会是司徒昭被家里人绑着,不肯来与我服软?”

    饶是阿笙这脾气,听闻这话也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若是他当真来求你,你可要跟着他回去?”

    茉莉想了想,道:“他若是肯将他房中的人都打发了……”

    “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着人打他?”阿笙打断了她的话。

    “我那是一时气不过。”

    “殿下,你当这刑庭是过家家的地方,都陪你闹着玩儿?”

    阿笙的声音已经是十分无奈了,“你可知如今你大牢里走一遭,英王府会如何待你?”

    茉莉看了看这布置的不似牢房的刑庭,摇了摇头。

    “有劣迹在身,不得坐主母之位。”

    茉莉愣了愣,“什么意思?”

    “你去了英王府,说好听的是为客,但若英王府反咬一口你就自奔而去,你又当如何?”

    “自奔者登不得堂室,更何况你还有牢狱之过,你打人之事会一辈子成为英王府拿捏你的把柄,你若还要入他英王府便只能从侧门入,不仅是你,西州王庭也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英王府这是拿着这件事打算强压你一头,好在圣上面前邀功,为天家赚足了颜面和威风。”

    一个堂堂的公主却成了他国臣子的妾室,硬生生让西州连带着裴氏都低了央国天家一等。

    英王府直接将人送来这,恐怕就是想要将此事闹大,以名声倒逼茉莉。当真是好狠的算计。

    阿笙着实不懂,茉莉在西州虽然脾气任性了些,但不至于这么拧不清轻重,情爱当真能让人头脑如此不清楚?

    茉莉听完阿笙的话,眸光微闪,“你的意思是,我与司徒昭……就这么算了?”

    阿笙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茉莉心中却还是心存幻想,或许茉莉是认为这一切不过是阿笙的揣测罢了,毕竟与世子相处数月的是自己,但英王府至今未派人来又是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茉莉自己也很矛盾。

    阿笙也知道,茉莉自小被娇养长大,万事都顺着她的心意,若没有实证,她是不愿轻易相信阿笙所言。

    随即,阿笙取出了一份文书,道:“我此前派人装作公主的人去英王府服软,这是英王妃给的东西,世子也在旁边,此事他亦知晓。”

    茉莉揭过阿笙手上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份纳妾的文书,上面白纸黑字验证了阿笙的话,其下亦有英王世子司徒昭的亲笔签字。

    茉莉神色略有些恍惚,就连那文书也拿不稳,随即掉在了地上,文书落地的声音仿似有千斤重,砸在茉莉的心中。

    见她这副模样,阿笙也于心不忍,终究是初次动情却是被人算计,若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娘,倒也不用面对这般的局面。

    但此事已拖不得了,英王府已经通知了合德公主,若是等她回来做了和事佬,便再难挽回局面。

    “跟我回去吧。”

    茉莉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此时狱卒方才为她打开了牢门,在阿笙的陪伴下离开了刑庭。

    暗牢内,赵焕城微眯着眼看着阿笙二人离开的背景,他当真没想到,这个年纪的女娘居然能想的这么全,除了那英王府,就连一向以和善示人的合德公主都被她看得这么清楚。

    这让赵焕城不由再次想到裴陵邱的案子,若是这丫头与西州有些关系,当日她当真只是碰巧来报案?

    不过赵焕城亦知,阿笙会出现在这里劝茉莉离开,便与裴氏多少有些关系。既然朝廷已经将此案结了,赵焕城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搅动这汤浑水,毕竟裴氏内部的事,他可没那个本事去沾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