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陈国有一出戏目火了半边天,讲的才子一梦黄粱,为志向入仕,最后被高官污蔑,家破人亡的故事。

    陈国写戏向来大胆,这一幕戏登台之后很快被大小戏班争相演出,后被带到了央国。

    央国文士中有人看完此戏后倒是想到了当年有一个仓部粮官的案子,那沈公子与盛娘子双双在城楼陨落的一幕戏不正好与当年苏氏夫妇二人的死类似?

    那年这案子办得稀奇,一时还引发不少言论,后来也不知怎么着,事情便没了后续。

    再看那戏作人的名字,苏三白,三白、三白,这不就是“王”字缺了那中正的一笔么,难道是在暗示天家有失公允?

    这样的话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让这出戏在央国也火了一把。

    轩帝在帝宫中得闻这个传言勃然大怒,原是打算动用京机营之人,却又被辛栾给劝住了。

    辛栾道,这戏是陈国的戏,如今传到周边不止央国一地,若是天家对此事有所反应,岂不是自认了这桩冤假错案?

    不如当民间的乐子,只要确保没人借此事发难就足以。

    这个道理不难想明白,但轩帝登位三年,朝中拥趸不多,民间爱戴之心不盛,这样一出戏现在出现,对他而言难免还是如鲠在喉。

    轩帝琢磨了一番,道:“你说这事跟窦氏有没有关系?”

    辛栾观皇帝神色莫测,低首道:“当年人还活着的时候窦氏都不敢有所沾染,如今苏府人都死绝了,窦氏何苦出这个头。依老奴看,此事就是巧合罢了。”

    轩帝神色微凝,眸中带着冷冽的光,那是一晃而过的杀意,最后却还是淹没在了一片晦暗当中。

    辛栾小心地观察着轩帝的神色,不敢多言。

    轩帝罢了罢手,最终还是将此事交给了民谈院。

    民谈院是专为天家监控并引导民间言论所用。

    那几日,群臣在朝堂上观皇帝面色不佳,那本不知道此戏的人,寻摸着皇帝近日心情不佳所谓何事,便也知晓了有这一出戏的存在。

    但众人知晓此戏不能大肆宣扬,因此不少人便将戏班子请到了家中,偷摸着看。

    江淮以南,临安城安氏宅邸之内,一名妇人衣着朴素,头上连个绢花都无,她左右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对自己今日这行头很满意,对着身旁提着礼盒的婆子打了个眼色。

    侍女省得,立刻上前去扣响了那金环相扣的大门。

    未久却不见人来应门。

    妇人皱了皱眉。

    安氏这位姑母自帝京就带了几个仆从来,府内常年缺人手,这是连门房都跑去躲懒了?

    随即又附耳贴于大门之上,想听得里面是否有动静。安氏的这处宅子是老夫人年轻的时候老家主赐的,建面宽广,从这里只能听得风自门缝见灌出,钻入衣领,凉的人打了个寒颤。

    “看样子安老夫人不在家。”

    那妇人眉头紧锁,今日是花了大价钱才卖来钟鸣楼的点心,想着让老太太开心开心,才好谈宅子的事,却不曾想吃了闭门羹。

    想到这,妇人更是不甘心,她以手握拳,狠狠砸了上去,但却是砸到了那铜扣上,砸得自己手腕生疼,还不见响。

    遂负气道:“算了,走吧。”

    说完转身上了轿辇,离开了。

    门内,看门的小厮细细地听着,确认人走了后方才跑向侧院戏台的方向。

    今日,安老夫人的旧友薛氏从燕城来探望,听闻戏班又有了新戏,方才点了戏,在府内看个热闹。

    鱼台对岸,安老夫人一袭流云长褙搭配着锦服,眉目如秋水之明,发色花白,她持盏轻抿了一口,看到不远处,小厮与孙嬷嬷低声说了什么,嬷嬷转身朝她点了点头。

    薛氏自然没有看到这一幕,她满腹的心思都在戏台之上。看着那沈家公子最终被斩于铡刀之下,盛嫁娘子殉情之时,还是不忍得抹了眼泪。

    这便是近日最为有名的戏目《黄粱》。

    薛氏感动之余,却见安老夫人看着那戏台之上,微微愣神,不由问道:“怎么了?”

    安氏让嬷嬷将人招来跟前,又打赏了一番,复才询问那戏目的戏作者,得闻笔者名号,那双久未有波澜的眼中瞬间有了光。

    她心中虽有揣测,但亦不敢肯定,复又多问了几句那戏作者,却发现根本没人了解此人。

    安氏眼中的希冀又一点点地暗了下来。

    此时,薛氏想起了此前在燕城,裴老夫人的嘱托,复对安氏道:“说来,你取一幅你那孙女的画像,永乐姐姐说让裴氏的瞰卫也去寻。”

    听闻裴老夫人,安氏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如今倒是不好意思去麻烦她。”

    “你这是哪里的话,我们是自小的情分,难道还看这些生来死去带不走的东西?”

    安氏闻此点了点头,复吩咐孙嬷嬷去书房将画拿来。

    当年苏远致曾亲自为女儿描像,安老夫人便是托人将这一幅临摹了不少出来,四处去打听,可是却至今无果。

    孙嬷嬷当即去书房将画像取了来,薛氏展开看了看,小女娘身着年节时的如意吉祥服,头戴绒花,双手交叠,站于雪松之下。

    这个年纪便相貌端庄,玲珑眉目,当真是妙人一个。

    薛氏看着这幅画像,微蹙着眉左右琢磨。

    “怎么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这丫头我有些面善。”

    闻此,安氏当即抓住薛氏的手,道:“好姐姐,好好想想,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薛氏想了半响,还是摇头,“我这记性到底是不如从前了,这幅画我先带走,若有消息立刻通知你,可好?”

    安氏已然找了五年,自然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复点了点头。

    这五年来的无数次的希望和失望,安氏本也不报太多希望。

    十日后,裴老夫人拿到了薛氏送去的画像,不由愣在了那,又唤来身旁侍奉的嬷嬷两厢确认,才认定这安氏寻找的外孙女便是那个随裴钰一同前来燕城的阿笙。

    裴老夫人也未想到,安氏的小孙女原来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遂着人来问,才知当年是裴钰将这丫头捡回了上阳园,也没查清楚她的来历。

    裴老夫人顿时心中愧疚,若是当年裴钰查清楚这丫头的来历,安氏便也不会苦苦寻找这些年,想着心里又来气,遂着人去悠南城传话。

    彼时赵如胜正好在悠南城,将河曲那边剿匪的事宜亲自报告给裴钰。

    裴清召清点的精兵在河曲的大山里溃不成军。

    其实这一场仗里,真心参战的人寥寥无几,赵如胜他们实则借“伤亡”的名义,将一千族兵转移,那些所谓的“尸首”全被当场火化,查无可查。

    “皇帝已经将二爷叫去训话,看样子是还想咱们出人。”

    裴钰垂目看着赵如胜手中族兵的名册,缓声道:“二叔若要继续派兵,便派吧。”

    裴钰的话不咸不淡,赵如胜闻此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主上这一招偷天换日妙啊,既能将人全部转到暗处,二爷吃了败仗既要受皇帝训,还要扛着族内的压力,想来青山令他也拿不久了。”

    “不过……”

    赵如胜忽然顿了顿,裴钰抬眼看向他,却见他眉头蹙起,道:“我接到消息,南边有人接触皇帝派去的那些人,恐怕这假土匪要变真强盗。”

    裴钰垂了垂眉目,“想办法通知二叔这件事。”

    “主上管这事做什么?”

    裴钰似笑非笑道:“二叔若是在皇帝面前完全失了信,到时候换你去帝京应付可好?”

    闻此,赵如胜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他在行伍里待惯了,哪里有那个心思和脾气与皇帝虚以委蛇。

    “话说,您到底要这么多族兵是要做什么?”

    裴钰眉目微敛,唇边带笑,却不进眼底,“我要上一趟寒州。”

    赵如胜讨好的笑凝在了脸上,当即站了起来,在裴钰的眼神中又快速坐了下去。

    赵如胜指了指屋外,又摊了摊手,一肚子的话半响没憋出来。

    裴钰见他跟锅里的蚱蜢一般,也并未急着解释,而是往后轻靠椅背,坐观着赵如胜的焦急。

    “那个地方去不得啊!”

    赵如胜顿了顿,“那地方可是真要吃人的!这寒州虽靠央国和辰国的物资救济,但却野蛮难教化,这么些年了两国的军队都没能驻扎进去,咱们这点人去那不是送死吗?”

    见裴钰依旧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赵如胜冷静了下来,他知晓自己急得跟蚂蚁一样也改变不了裴钰的决定,复起身往外走。

    “去哪?”

    “去多弄些人出来!”

    裴钰不由失笑,但赵如胜还未离去,裴老夫人派人千里传讯的人也到了。

    裴钰见裴老夫人那里的人来,不由眉头微蹙,“可是祖母有事?”

    那仆从低首拱手,道老夫人安。

    “那祖母可是有什么吩咐?”

    那仆从支支吾吾,最后心一横,一幅视死如归的模样,道:“老夫人让我来传话,‘往后不许随便往回捡人,让我老姐妹一通好找!’”

    赵如胜认识裴钰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错愕,这到底是做了什么,让裴老夫人不惜那么远派人来当面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