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甘兰园内渐渐清净了,东境来的众人已然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就等着裴钰这边下令,众人即将返回央国。历经一年,会集圆觉大师毕生心血的文典已经译注完毕,文典一共十三册,汇集外化于物,内化于心等心、识、物、境四大论别。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南北各国,不少学士书信西州王庭,希望王庭拜托裴氏九郎在离开之前再开一次堂,为众人广说此书精粹。

    毕竟,圆觉大师已经年过八旬,众人不敢令其操劳,而得大师亲授此书的裴钰却是风华正盛。

    贺兰倬得闻此事之后,自然乐意出面,毕竟此举也能提高西州的声誉。

    裴钰此前于南国曾宣讲过此书,得贺兰倬邀约,他又去见了一次圆觉大师。大师年迈,腿脚不便,听闻王庭之事,便告知裴钰,裴钰此番返回央国,此生怕是再难相见,他亦想在有生之间亲眼见证自己毕生精粹能有传人,代自己传承下去。

    正是此话说动了裴钰。

    于是众人返程的计划再推迟两个月,待此次文堂结束之后再行启程。

    但他们等得,西州王庭送公主前往央国的队伍却不能再拖。据南国那边返回的消息,南国前往央国朝拜的学士们已经上路,按阿笙的计划,算好时间,茉莉也不得不动身了。

    阿笙当日去送行,茉莉身着公主正服,以金银点饰,矜贵无比。除送亲的护卫之外,贺兰倬赐予茉莉的王庭亲卫位列两排,华贵的轿辇身后是西州王的赐予,队伍浩浩荡荡,看不到尾。

    茉莉被侍女左右搀扶着,一身服饰看着十分沉重,她的不安写在了脸上,

    见阿笙来,茉莉屏蔽了左右,与她浅说两句。

    “公主不必惊慌,待入朝面圣之时,记得我说与你的话即可。我已经向央国去了书信,殿下入关之时便会有人来接应你。”

    茉莉点了点头,她一腔的担忧又岂是一两句可以说出口的。阿笙看懂了她的心思,道:“殿下,踏出王庭的那一刻起,前程便是自己谋来的了,忧惧会被人看作懦弱。”

    茉莉眉目微微蹙了蹙,而后看向阿笙,道:“我知道了。你若回到央国,记得来寻我。”

    阿笙浅笑着应了,而后拱手见礼,“那便祝殿下一路平安,千秋鼎盛。”

    茉莉公主离开之后,王庭每日书信频繁,南北诸国的学士欲前往西州,一路行程皆实时回报王庭,以免遇上贼寇,毕竟西北一向不太平。而甘兰园众学生亦忙碌了起来,如此大事他们能亲自参与其中,亦觉光荣,因此自发为裴钰整理宣讲的文稿。

    日落时分,阿笙抱着今日整理好的稿子送去裴钰的院子,因译注过程引经据典过多,须要裴钰自行择选精简,因此最后的成稿需要裴钰亲自定,这番繁重的工作便只有他一个人能做。

    阿笙到的时候,却见裴钰的院内没了侍从,就连阿七也不知去处,她轻巧地往屋门内探头,唯恐多有打搅。

    却见日常恪守礼法的裴钰此时,席地而坐,冠带被用来疏松地绑着长发,顿时多了几分秀美之气,当真是美人在骨,动静皆宜。

    阿笙抬眼便见这满屋的文卷散得到处都是,而裴钰手中一手持笔,一手执稿,一双眉目微垂,即便听得来人动静却始终未离开笔墨之上。

    看来这院内的人是怕打扰了他才会自行离去。

    阿笙看了看自己手上抱着的,和裴钰散在屋内四处的文稿,这么多,当真要留给他一个人做?

    “家主……”

    阿笙出声,裴钰并未看她,开口道:“放在那就行。”

    阿笙看着满屋没地下脚的状况,也不知到底应该放在哪。阿笙抱着那叠文稿左右挪动,找不得地方。半响,裴钰方才抬首,看着阿笙寸步难行的模样,不由笑了笑,他伸出手去。

    “给我吧。”

    阿笙苦笑了笑,猫着身子想将文稿递给他,却不曾想脚下没踩稳,直接扑了进去,白色的文纸顿时全撒了出去。

    裴钰也是未想到,平日里看着机灵的阿笙,这个时候居然用这么笨的法子。他无奈地起身,将文稿一一收了起来,挪出一条通道,才往阿笙那走去,却见她即便摔倒了,第一时间却在看自己压到了哪些文稿,硬是不敢起身。

    裴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手给我。”

    阿笙一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去够裴钰,冷不防被人提了起来,瞬间便扑进了带着冷香的怀里,她慌乱间扯到了裴钰落在身前的一束长发,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阿笙慌忙抬头便对上一双如渊的双瞳,似凌波化水,又带着三分的凉意。阿笙只觉心下乱颤,不知为何,她移开了目光,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又看到地上被她搅乱了的文稿。

    “我不是故意的……”

    裴钰见她站稳,复松手,低身去侍捡那些文稿,“无妨,我心里有数。”

    阿笙内心愧疚,她知道即便真的有所妨碍,裴钰也不会表现出来,因而道:“家主,我尚记得每一份文稿的内容和上面脚注的出处,我可以暂作你的文仆,帮你做精选。”

    裴钰闻此有些意外,这些天来众人整理出来的文稿上千,阿笙居然还都能记得,裴钰随意提了一句,阿笙便立刻将其出处以及相关脚注说了出来。

    “你尽然都能记得?”

    阿笙笑了笑,道:“我自小背书就快,经过手的东西便能记住。”

    裴钰看了看散乱的文稿,若是从头整理的确费时,有个活的文典在侧,能省不少时间,方才应承了下来。

    袁成杰见阿笙久不回来,复来看看究竟,便见裴钰的屋内,他正坐于案几旁,垂目书写,而地上,换成了阿笙席地而坐,不断翻看着满地的文稿。窗外的风吹得屋内燃起的烛火摇晃,仿似又暗了些。

    阿笙蹙了蹙眉,并未抬首,开口道:“家主,着人剪一剪灯芯。”

    嘴里唤着家主,但使唤起来却没有半点为人文仆的自觉。

    裴钰正起身,便见袁成杰站在屋外,后者垂首见礼,道:“我这就去唤人来。”

    之后数日,阿笙都定时出现在裴钰的院子里,二人配合的相当默契,裴钰若是有记不起的典籍出处,阿笙亦能提醒他。虽然阿笙做不到像裴钰那般通解各家典籍,但她好在记性好,在她的帮助下,很快裴钰便将此次宣讲的文稿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