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合美砂越读越痴迷。

    她本想先看个大概,然后买了杂志回旅馆再好好欣赏一番。

    但很快,她发现翻开北川秀写的书后,里面的文字就好像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魔力,牢牢将她钉死在原地。

    整本《文艺》增刊只连载了《告白》这一部,她粗略估计总文字量约10万字,即便以她的阅读速度,怎么也得20分钟才能看完。

    可这样待在拥挤的书店里20分钟,她又有点不爽。

    但实在放不下手里这本杂志啊!

    脑海里一番天人交战后。

    落合美砂冲身边同样在津津有味阅读着《告白》的两名读者说了句“私密马赛”,便生生坐在了他们两人的中间,丰盈的臀瓣大半露在木板外,让她很是难受。

    但只要能继续爽看《告白》,这一点点身体上的不适,根本不足挂齿!

    说起来。

    这还用了Point of View这种在日本纯文学里十分罕见的写作技巧。

    Point of View,简称POV,全称视点人物写作手法。

    通俗地说,该写作手法就好比一部大片,导演将摄影机装在不同人物的身上,并不断切换拍摄。

    整个故事,由甲人物以自身立场讲述一段后,便换为乙人物来讲述,以此类推,周而复始。

    在北川秀所在原历史中,最著名的POV就是《冰与火之歌》,它在连载期间被改编为一部爆火的美剧——《权力的游戏》。

    可惜这部恢宏大作拍摄进度过快,写作速度过慢,导致后续剧情直接天崩地裂加烂尾,令人十分惋惜。

    顺带一提,《冰与火之歌》在这个世界也无了。

    因此北川秀突然在新书里使用了这么一个罕见的写作手法,不仅在日本文坛掀起了一阵狂潮,很快也会蔓延至其他国家。

    “难怪名叫《告白》.”落合美砂不禁感叹起北川秀的“敢想敢写”,还有斋藤玲奈的“敢收敢发”。

    这一对被业内人士称为“金童玉女”的编辑作者组合,竟然让她有种羡慕的感觉。

    身旁那些囫囵吞枣般看书的读者,肯定不懂POV吧!

    她特别想站起来,拿个大喇叭,冲他们科普下这种难度极高,但写好了读感十分不错的写作手法。

    她想让那些人都能理解到北川秀在写怎样一部伟大的作品。

    可惜她不能。

    要是那样做的话,大概率会被当做疯婆子给叉出去吧。

    落合美砂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怎么搞的?

    北川秀和斋藤玲奈可是死对头公司的人啊,自己怎么可以有吹捧他们的想法?

    社长已经给过她这次长假的任务了。

    休假淡化自身在互联网糟糕形象的同时,找到黑《告白》和北川秀的切入点,然后在网上疯狂黑他们。

    商业竞争无非就是这些套路。

    我的产品比你好,那我就死里踩你,我的产品比你差,那我就死里黑你。

    踩和黑都不行了,那我就掏出钱死里买你的股份。

    可看着手里的《告白》,落合美砂有种绞尽脑汁都想不到北川秀和这篇黑点的感觉。

    糟糕,不会要变成他的形状了吧

    “POV写作手法?这混蛋小子是真敢用啊!”

    病床上的竹内治咳嗽了几声,看着腿上的那本《文艺》增刊,又气又笑,说完后,又忍不住发出了几声长叹。

    一旁忙着削苹果的木村惠子抬头瞥了他一眼,笑道:“怎么又唉声叹气的?这本《告白》我也看了,就说连载的这上半部,他的笔力比《失乐园》时又进了一步啊。

    年轻后辈在朝着你可望而不可及的王座奋进,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如果换做其他文坛大佬,木村惠子还真不敢说这种话。

    长江后浪拍前浪,前浪就怕死在沙滩上。

    北川秀的崛起之路是踩着无数前辈的尸体走出来的。

    《青春三部曲》掀翻了大岛光。

    俳句选集《我的沙拉纪念日》将高桥睦郎拉下了神坛。

    《芥廾》、《我是猫》击垮了市古贞次。

    《国境》、《失乐园》粉碎了石原慎太郎和野间佐和子。

    现在的这本《告白》,他虽然将矛头对准的是那个少年A,但不知道有多少文坛泰山北斗如坐针毡呢。

    前不久,他们的小圈子里确认,封笔多年的有马赖义准备重出江湖,下半年就在《文学界》上连载新书。

    这是近十年来,第一个还活着的“天下一品”重新执笔写书。

    文艺春秋和讲谈社搞的那个联合征文,就是为了搞垮河出书房和北川秀。

    联合征文失败了,《文学界》也跟着遭了殃。

    现在这个节骨眼,有马赖义忽然高调复出,大家心里都清楚他的目标是谁。

    “隔壁有一句古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这么高调,还把《失乐园》放到海外去评选奖项,原本以他的作品和能力,只要一步步稳扎稳打,50岁前成为‘天下一品’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么?

    混蛋!混蛋!混蛋!

    这小子也好,梦子和小丽也是,怎么就都这么不着调呢?!”

    竹内治气的又咳嗽了几声。

    木村惠子连忙放下苹果,给他递了杯水,然后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你啊你,还说心里对北川拐跑了你的两个得意弟子不在意,我看你都恨不得吃了他。”

    “不过呢,丽酱归丽酱,你可不要带上梦子哦。那小家伙哪里不着调了?她来我家静子手下实习,再过几年,和北川结了婚,贤妻良母加经理人,这不是很好吗?”

    几个和北川秀走的近的东大文学少女里,木村惠子最中意的就是我妻梦子。

    她总能从梦子身上看到几分自己当年的影子,因此对她疼的不行。

    确实,梦子也是一块璞玉,如果耐心在文坛打拼,假以时日,肯定能和她一样,成为一名泰山北斗级人物。

    可那样又如何呢?

    女人的事业心和爱情终究如鱼和熊掌,两者只能择一而选。

    木村惠子选择了事业,所以现在还只能以青梅竹马的身份照顾着竹内治。

    选择爱情又有什么不好呢?

    不过她和竹内治一样,对蛇喰丽投身影视演艺界的行为很不太满意。

    蛇喰丽的文学天赋很高,在东大文学部的教授团体里是公认的事实。

    她未来的成就会比自己还高,也许能像平安时代的紫式部一样在历史中留下名字。

    这丫头居然跟着北川秀拍了几次电影后,就跑去当什么演员了

    “咳咳咳,不提他们不提他们,一说他们就来气。”竹内治听到蛇喰丽的名字,脸就垮了。

    这混蛋小丫头,给她保送研究生和博士都不要,非一根筋去签约东映,真是气死他了!

    但气归气,没有结婚,无儿无女的竹内治一直把蛇喰丽当孙女对待,她喜欢什么,就让她去做吧。

    人生七十年,竹内治悟到的唯一真理就是,想做就做,不要后悔。

    “说起来,你觉得这书是不是有点‘过线’了?”才看完《告白》的竹内治皱眉问道。

    里,女老师森口悠子谎骗学生,说给他们的牛奶里注射了自己带有“HIV病毒”的血液,然后又通过森口悠子的嘴巴说了很多真实,却不应该摆在台面的故事。

    譬如某高中女生假装自杀,然后将离异男老师骗到情人旅馆偷拍照片,原因只是他处罚了上课吃东西的自己,心怀不满,就肆意污蔑老师的名声。

    事情爆发后,家长非但没有向老师和校方道歉,还咄咄逼人,说这所学校怎么搞的,居然让离异男性担任情绪不稳定的青少年的班主任!

    家长只字不提自己女儿做的错事,一味地指责校方,结果学校真就败给了这种家长。

    这样的内容,在里比比皆是,北川秀无情且残忍的撕开了日本学校的那块遮羞布。

    真实的它和电影电视动漫里的截然不同。

    这种给社会、国家敲响警钟的行为,竹内治很赞同,他当年就是那么做的。

    然后呢。

    他用漫长的五十年人生做了成为敲钟人的代价。

    “过线么我倒是觉得,这一次,还真不好说。”

    因为河出静子是个妥妥的网民,木村惠子也跟着她渐渐了解了这个全新的科技产物。

    以前消息闭塞,舆论被部分人把控,民众既听不到真相,也无处发声。

    现在不一样了。

    静子怎么说来着?

    “互动平台。现在的网络,是所有人的一个互动平台,且是国家政府无法封锁,无法彻底掌控的互动平台。”

    木村惠子和竹内治简单解释了下互联网。

    这让古典派的竹内治也对网络好奇了起来。

    确实,报纸杂志说的不对,你不准刊印,封了他们的公司就行。

    电视台的节目被文部省层层把控,不该播出的东西,也就三井财团控制的TSB敢放。

    但那也是基于财团利益的东西。

    唯有网络。

    这个新兴,还未被注意到,却已经开始爆发巨大能量的新科技产物,宛如一头巨兽般,不会被轻易控制。

    “草拟粑粑.这混蛋稿子!写的倒是一针见血,就是这文字”

    竹内治看完“身高一米七,腿长一米二”的那个帖子后,脸上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了。

    他不知道这个网络昵称背后是什么人,要是自己的学生,非得往死里揍不可!

    不过粗俗归粗俗,写的内容还真挺有水平。

    “网络啊有趣的东西。”

    竹内治也顾不得身体有恙,非要爬起来,拿着笔纸开始写起对《告白》的文学评论稿。

    他这次准备也发到网络上给所有网民看看。

    以前发稿子,只要挂上竹内治的名字,总是会得到一片赞誉,那些出版社报社也不敢不收他的稿子。

    时间久了,只听到赞美的话语,一个人的写作水平是会下降的。

    “POV写作手法,就以它为开篇吧。”

    竹内治想了下,很快就用钢笔刷刷刷写下了标题。

    木村惠子看他振作和开心了不少,便又拿起削了一半的苹果,温柔的坐在一边,就这么看着他工作,写稿,仿佛又回到了五十年前的小破屋里。

    那时候他们也是这样。

    竹内治像个工作狂,不是看书就是写书,他一心想和市古贞次分个高低,想去攀登“天下一品”这座高山。

    而十八岁的她则陪着他写作,在旁边做些手工活,两人就这么依偎在一起。

    “所以说啊.选择爱情又有什么不好呢?”她心里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