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口撕扯着鸡腿,这是跟着父母逃亡一个月以来我吃到的最好吃的食物了。翠翠托着腮坐在桌子对面看着我,我假装没注意到她的目光,低着头不时喝一口鸡汤冲下口中的鸡肉。

    翠翠家是南山村村口一个前店后屋的杂货铺,杂货铺不是很大,二十平方米左右。杂货铺后门出来就是一个院子,院子后部是一幢被隔成三间的平房,老式的木柱梁,青砖墙,灰色瓦顶,极其破旧。平房中间一间稍大些,两根柱子间的距离约有四米,两边两间小些,柱间距约三米多。院子里用大大小小的石板铺就,侧面开门。院中有一张老旧的圆桌,几个木凳子,我就坐在其中一个凳子上,吃了几乎半只鸡,喝了两大碗鸡汤。

    翠翠看着心满意足的我,说:“你哪里象来南山村旅游的撒,简直象是逃难滴。”

    “可不。。。。。。要乱说,我午饭吃的太少了,当然饿啦。”

    “老五去接你爸妈了,你要不要去屋里躺一哈?”

    “我不要一个人呆在屋里。”

    “我陪着你撒。”

    “好。”

    就这样我躺在翠翠的床上,她坐在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慢慢了解到翠翠是木家老四的媳妇,木家有兄弟五人,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常年在山里打猎采药,老五读过初中,所以在村子小学里教书。翠翠帮木家看着这片杂货铺,偶尔去县城进点货。今天进货回来半路休息的时候碰到我们。

    “翠翠姐,你多大啊,就已经结婚四年了。”

    “二十呀,我们这边结婚早,十六岁就结了。你们大城市滴女娃儿听说都是二十几才结婚?”

    “婚姻法规定女人二十岁才能结婚啊,你那么早结婚是违反婚姻法的,没人管吗?”

    “乡下地方,哪有人管?我十六岁时候,婆婆说你就嫁给老四吧,他最精明,以后肯定能赚钱,我就嫁了。”

    “不对啊,你婆婆?你父母呢?”

    “我是婆婆家养大的。好了不说了,我去看下店。”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翠翠姐,不要走,我害怕一个人,从小到大从没有一个人呆过。”

    翠翠叹了口气:“有钱人家的少爷啊,真是冇得用,乡下孩子象你这么大都帮父母干活了。你父母怎么舍得带你跑到这里来嘛。”

    我摸着翠翠的右手,她的指肚和指根有些许茧子,应该是干活磨砺的。但整个手型很漂亮,手指修长,比我在杂志上看到的那些手模的手也不遑多让。翠翠抽了几下没抽出去,我怕她急眼,忙道:“翠翠姐,你的手好漂亮啊,怎么木家舍得让你干活呢,你看都有老茧了。”

    “乡下人不干活怎么行。木家那几个常年在山里,死老五又是个病秧子,动一动就喘,还不如自己做。我说你老抓到我手看啥子?”说着她一把抽出手,指着我的鼻子质问。

    看着她故作恼怒的脸,我心神一荡,张口咬住她手指。她不敢硬抽,挣了一下没挣脱,左手就揪住了我的耳朵。我叫了一声松开了嘴,连忙用手咯吱她腋下,于是嘻嘻哈哈两个人打闹在了一起。这时屋外传来拖拉机的声音,一个尖厉的嗓子喊起来:“嫂子,客人我接回来了。”翠翠连忙挣脱坐起来,理了理头发,恶狠狠地轻声对我说:“以后不可以这么没大没小哦。”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我跟着出去,看到父母从拖拉机上下来。翠翠上前把一包货从拖拉机上拖下来,而老五则站在边上双手抱胸看着。我走上前看着这个比我高不了多少的男人,他两颊潮红,眼圈有点黑,一双鸡爪般的手上青筋暴露,却有着当地人不曾有的苍白肤色。看着翠翠在忙而他在边上看着,我怒气就不打一处来。我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他也回瞪着,并不曾眨眼。我想起翠翠说老五是个病秧子,估计他胆子并不大,于是歪着头问:“老五?你叫木什么?”

    “你该叫我木老师。”

    “就你?为人师表吗?看到女人在干活你就在边上看着,你是窝囊废吧?”

    老五脸色通红,装出凶狠的样子道:“小崽子信不信我抽你?”

    我一脚踹在他膝盖上,他惨叫一声抱着膝盖在地上滚着。我父母忙过来拉住我,一边跟老五赔不是打圆场。翠翠走过来,指着老五骂道:“死货,就知道偷懒,一点事都不帮到做,还跟小孩子斗气,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我得胜猫儿猛如虎:“老五,你把那包货拖到前面店里去,像个男人样子做点事,不要让你嫂子一个女人。。。”话还没说完,翠翠一把拎住我耳朵“小娃儿说话一套一套的嘛,动手打人就是不对,以后不可以这样听到不?”

    “妈,你看翠翠揪我耳朵,哎哟哟。”

    “大哥大姐,对不起,我。。。”翠翠这才想起我父母在边上,忙松开我耳朵。

    “妹儿,我家娃儿从小骄纵惯了,我跟他爸都管不了,你帮我好好管管。”就这样,翠翠从我母亲那里得到了“管教”我的许可。

    老五被打发到前面去看店,翠翠跟我父母在院子里坐下聊了起来。母亲跟翠翠用川音聊着,父亲在边上用普通话偶尔插两句,我则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把左右两间房的门也推开看了看。左边一间应该是老五的,有几本小学课本摊在一张小桌子上,墙上还贴着一张字迹已看不清楚的奖状,觉着没什么意思。右边一间似乎有段时间没人住了,几件破家具上都落了层灰,床头的墙上倒是有一样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是一把刀。刀身比电视里看到的那种腰刀要弯得多也短一些,插在一个褐色的刀鞘中。我脱了鞋爬上床,摘下那把刀,拔了一下,没拔出来。我研究了一下刀鞘,上面的菱形花纹看起来似乎是某种蛇的皮做的。鞘口包了一层铜,还有一个凸出的按钮。我想起评书里常说的“一按绷簧,呛啷啷宝剑出鞘”,于是左手按下那个按钮,右手握住刀柄用力一抽,没有什么声响,弯刀就出鞘了。我仔细端详着:刀身不是很亮,刀刃上甚至还有几个极小的缺口,但是整把刀散发着一种恐怖的气息。我鼻子凑近闻了闻,怪怪的味道。我把刀推回鞘中,这刀有问题!我连忙把刀挂回去,下床穿好鞋。这间屋子里令人感兴趣的东西还真不少,靠内的墙角有两杆梭标,标尖已经锈迹斑斑。床下有几个穿着皮绳的石球,我拖了一个出来,石球有垒球那么大,打磨得很光滑。边上柜子顶上有一根巨大的角,不知是牛的还是羊的。墙边地上还立着个很粗的竹筒,里面插着一束雉鸡的尾羽。在我饶有兴趣看这些物件的时候,却总是感觉到墙上的那把刀似乎在幽幽地释放着对我的不欢迎。

    忽然听到母亲在院子里喊我的名字,我忙跑了出去。原来父母已经跟翠翠谈好,接下来就在翠翠家住一段时间。右边的房间本来就空着,让我们一家先住着。我一听心里大喜,笑嘻嘻地看着父母连连点头。翠翠对我皱了皱鼻子,就去收拾右边的屋子。看得出父母的心情很好,父亲背着手在院子里兜来兜去开始研究翠翠家的房子到底是什么风格的民居,而母亲则拉着我仔细问我身体状况。

    翠翠把房间收拾好后,父母把行李整理好。接着翠翠烧水,父母和我在院子里的一个小房间里洗了澡。这一个月来总共也没洗过几次澡,热水从头冲到脚的感觉真是令人幸福得想流泪。

    吃过晚饭,父母说要出去走走。翠翠还要看店,我就自告奋勇帮她。看得出翠翠人缘很好,杂货铺前面或站或坐有十几个村民在聊天喝茶侃大山。翠翠对村里人说我家是木家在宜昌的亲戚,我就成了翠翠口中的表弟。作为翠翠的表弟,我也不含糊,不但帮着翠翠心算各种价格,还抽空模仿单田芳的口吻给大伙说了段长坂坡赵云七进七出的评书。热闹了一阵,村民们在九点不到就全回家睡觉了。我坐在翠翠身边看着屋檐下围着灯泡打转的飞虫,眼睛也有点睁不开了。翠翠开始关店门,而我想到那间挂着刀的房间,那张床有点挤不下我们一家三口。我说:“翠翠姐,我在你房间睡吧好不好?”

    翠翠想了想:“那要有你爸妈点头才可以。”

    我立刻往后跑,边跑边模仿她的口音说:“要得要得,等哈你跟我爸妈说一声。”然后不管翠翠说什么,冲进中间的房间,脱掉鞋爬上了床。

    等翠翠跟我父母打好招呼进房间,看到我已经钻在了她的被子里。翠翠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新被子,在我边上铺好,对着我得意地一笑,把灯绳一拉,顿时我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