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院偏房,是对犯戒弟子质问及惩罚的场所。本观对于犯错弟子,一般就是训诫,面壁思过,留置察看和逐出师门这么几项。不过观中有一个传说:百年前,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曾经在偏房当场击毙一名作恶多端的弟子,在南墙上留下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后来只要有人在房里说谎,那人影就会动。所以,只要有犯戒弟子被叫到偏房问讯,往往都会胆战心惊不打自招。

    此刻,二师兄正坐在主座上,眉头紧皱。我进屋后,看到张燕琳坐在左手边,也不避嫌,坐在了张燕琳边上。

    二师兄看了看我,对着张燕琳道:“张小姐,现在感觉怎样?”

    张燕琳想站起来,被我拉住。她只好坐着躬了躬身:“谢谢道长,我现在觉得很清爽很放松。”

    二师兄点头,说:“请你过来,是因为祝由期间,你说出了病由,而之后你说的与我师弟有关。我想问的是,我这个师弟,有没有参与当初那些人对你的所为?”

    我一脸鄙夷:二师兄脑子是有点问题。燕琳受害的时候,我还在观里住呢,白天上学有韩振邦盯着,晚上睡觉有卫浩清守着。

    张燕琳连连摇头:“没有,钱大哥是我家恩人,没有他,我姐姐跟我只怕还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

    二师兄道:“祝由期间,病人会说出心底里一直纠结萦绕的心结。我听到你在说‘钱大哥,放过我,我有喜欢的人。’”

    我心里暗道不妙,想起了那晚那个被我打出去的小白脸,想起了那晚的举动。

    张燕琳低下头,好一会儿才说:“不可能,我在碰到钱大哥前,没有男朋友。”

    我松了口气。咳了一声,插话道:“二师兄,你问的有点触及女孩子隐私了。我记得祝由科律条有‘病者所述因由,不得私传,报官,举证,谋私,胁迫,取笑,如有违者,伤阴骘,记大过失。’这一条吧?”

    二师兄脸一下子通红,指着我:“你...你你,我还不是担心你有失阴德,减寿...”

    我赶紧打断:“知道啦知道啦,二师兄,知道你为我好,可是这情感之事,你不懂啊!不如你赶紧找个师嫂,这样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二师兄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怒道:“我不管了,你爱怎样怎样,我再不操心。”说着一甩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我低声对张燕琳道:“老实坐着等我,那里都别去。”随后追了出去。

    “二师兄!二师兄,等等你的小师弟嘛。”我边追边喊,引得路过的弟子和居士们纷纷瞩目。

    二师兄在前面健步如飞,也不搭理我。

    我只得加快脚步追上他,拉住他的衣袖,连连赔不是:“二师兄,师弟我年纪小不会说话,有冲撞之处你该打打该骂骂,别不理我啊。”

    “唉!”二师兄停下跺脚喘了几口气,这才道:“师门几兄弟里,就数你心性最弱最难修道。原本以为靠着师父的分神合体能让你多几年阳寿,偏偏你又魂魄合一了。”

    我安慰道:“二师兄,这不还有好几年嘛?我多做好事,总能添点儿寿的吧。”

    “小师弟啊,你是残灯命,跟普通人命不同。做善事好比给油灯添油,做坏事好比给油灯抽油。可是残灯,做善事加油,反而可能把那一点点火浇灭了,做坏事可是一样抽油。好做歹做都是减寿啊。”二师兄流出了一滴鼻涕,又吸了回去。

    “哇,这命肯定很稀罕吧?特能彰显我的与众不同的外表和非同凡响的气质。”

    二师兄瞪了我一会儿,开始在身上摸索起来。该不会是想抽出根鞭子打我一顿?我后退几步,暗自戒备。却见二师兄掏出了一根白色的小树杈状物。

    “渡云,这是上回出去行医,病家给的谢礼,白鹿茸。对补髓坚骨,生精益血有奇效。听明心说你认识的女孩子挺多的,你...留着用吧。”

    我接过,笑道:“多谢二师兄。明心这孩子资质很好,二师兄有个好徒孙啊。”

    二师兄摆摆手,要走。我再次追上去,赔着笑说:“二师兄,最近妖人南下,偏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儿家又招惹了白莲教那滩粘鼻涕,师弟我是甩也甩不掉啊。你看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止血药,驱虫丹,多给我点吧。”

    二师兄点点头,带着我到他的房间。关上门,他打开床边小柜,拉出一个暗格。

    我看暗格里各色小瓷瓶也不太多,笑道:“二师兄你的宝贝不多了呀。”

    二师兄拿了一个红瓶一个绿瓶给我。我道:“黄瓶和蓝瓶也给我点吧?”

    “黄瓶里的药是固本培元通经疏络的,你已不需要。蓝瓶的药,一般是用来搏命逃跑的,事后就算不死也脱层皮。”

    我还是拿了一瓶黄色的一瓶蓝色的,道:“世事难料,有备无患嘛。”

    我见暗格一侧有个小洞,里面似乎有东西,就伸手进去掏了一下,二师兄拦阻不及,洞里滚出一颗花生大小的蜡丸。

    二师兄一把夺过道:“这是我拜师以前逃命那段日子胡弄的玩意儿,激发本命真元,跟仇家同归于尽用的。舍不得扔,留个纪念而已。”说完塞回了洞里。

    “二师兄,我早知道你是有故事的人,跟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吧。”我凑上笑脸边说边假装帮他关暗格,手指一勾,蜡丸到手。

    “以后有机会吧。”二师兄敷衍道。

    离开二师兄,我先去听涛台,拿了那块缠丝玛瑙。毕竟过年了,泮妮娜跟我在一起不少时候了,我得送她件小礼物。再去找了张燕琳,带她下山,一路无话。并不是没话说,而是我不想说。二师兄复述的那句“钱大哥,放过我,我有喜欢的人”让我对她产生了一丝隔阂。我没听到她说过那句话,但是祝由术会使受术人处于类似被催眠状态,说出心里的话。看来张燕琳心里还藏着一段情,想到这里,我竟有些醋意。

    张燕琳也全程没说话,就这样沉默着回到了咖啡馆。进了门,屋里没人,韩振邦跟张红琳肯定是出去约会了。到了楼梯口,我对张燕琳道:“你也累了吧,你回房休息。我先回家了。”

    张燕琳拉住了我的袖子:“钱大哥,我是不是治病时候说胡话了?你生气了吗?”

    “已经没事了。张燕琳,我再跟你强调一次,咖啡馆现在生意刚起来,你不要因为感情而影响工作。别忘了你也是股东,做得好你获利就多。”我嗓门越来越大。

    “钱大哥,我真没有。”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我扯了一下袖子,没扯出来。我拧着张燕琳的手,她吃不住痛,松开了。

    我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没有听到张燕琳有任何动静。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她左手捏着右手,低着头呆呆地站着。想想刚才的动作有些粗鲁,肯定弄痛她了,我心里又内疚起来。叹了口气,我走了回去。走到她面前,我轻轻托起她的右手,看了看,果然手腕上有道红印。我揉了揉她的手,又吹了吹,她还是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燕琳,刚才我有点急了,对不起,弄痛你了吧?”

    张燕琳摇摇头。

    “燕琳,别生闷气了。我被师兄训斥,一时气急,朝你发泄,是我的不对。我知道你为了咖啡馆付出很多,尽心尽力,我很感激你的。”

    张燕琳还是不说话。

    “好啦好啦,我不该说你因感情影响工作,是我有点吃醋了。”

    “钱大哥,今天道长对我做法的时候,我做了噩梦,都是以前的事,我真的很害怕,我以为回不来了。后来,那些人变成了你,我就说了那句话。我只是害怕才说的,我也不知道会被道长听到。”

    “那就是说,你心里没有喜欢别人?”只要没有恋上其他人,我就安心了。

    “没有别人。”

    “只有我一个?”我涎着脸凑近。

    张燕琳转身就往楼梯上走,我跟在后面追着,就这样进了她房间。

    现在气氛还是有些尴尬,我得打破这种沉闷,于是我没话找话:“对了,旅游的事怎么样了?”

    “计划得差不多了。钱大哥,你的身份证号码多少?姐姐说订车票和宾馆要用的。”

    我报了号码,她拿出手机记下。我厚着脸皮问:“宾馆房间我俩可以订一间吗?”

    “我们的事姐姐不知道,她肯定会分开来订的。”

    我瞟了门一眼,看着是关好了,于是走近张燕琳,搂定她道:“来,我看看二师兄给你治疗的效果如何。”

    ...

    在睡梦中被推醒,一看,张燕琳拿着我的手机,有些惊慌地道:“钱大哥,泮小姐来电话了。”

    我接过电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接通了电话。

    “循义,你在哪里?”泮妮娜有点撒娇的语气。

    “我在观里帮二师兄给病人治病呢,刚结束,找了个静室想眯一会儿。怎么了,想我了?”

    泮妮娜声音有点急了:“你怎么老是去道观?你又不是出家人,整天听着念经看着佛像,想四大皆空?”

    “看你说的,道家没有四大皆空一说,只有道法自然。放心啦,你想的情景不会发生的,我还是俗缘未了情根未净的啦。我大约一小时后到家。”

    又聊了几句,挂了电话。看看边上默不作声的张燕琳,我捏了捏她的鼻子:“我闻到酸味儿了。”

    “才没有。”张燕琳推开我的手。

    我抱住她,问:“说实话,还痛不痛?”

    张燕琳扭捏起来:“刚才不是说过了嘛。”

    “确认一下啊,这样我才能给二师兄汇报他的治疗效果。”

    “你...不要说的太多啊。”

    “逗你的啦,我不会汇报的。好累啊,再眯二十分钟,你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