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晚宴发生的不愉快事件,使得泮宇明处在了两面受敌的悲惨境地:泮氏家族觉得泮宇明的未来女婿带来的人殴打本家长辈让他们在村里大丢颜面;而周英和泮妮娜则觉得泮家长辈言行不端还企图伤害她们带来的客人是对她们的藐视。熬到了晚宴结束,回优溪镇的路上,垂头丧气的泮宇明开着车还得一路安慰着气鼓鼓的妻女。

    所以中年男人压力大,泮宇明就是一个缩影。明明身价不菲,但左有乡土思想浓重的父母,右有一肚子洋墨水的岳父母,身边是强势的妻子以及有自己想法的女儿,活得很累。

    我不得不劝道:“其实今天也挺有意思的,我也算见识了这边是怎么过年的,真热闹。”说着从椅背缝伸出去拉住了泮妮娜的手。

    周英叹了口气:“每年都会这么闹一出,你们知道为什么我跟娜娜不愿意去婆家了吧?还有人说闲话是我看不起老泮家。呸~”

    泮宇明尴尬地笑笑,在后视镜瞄了卫浩清一眼,笑道:“卫师父下手可真...犀利。”

    卫浩清微微点头:“应该的。”

    周英嘻嘻直笑,泮宇明不再说话。

    我的手跟泮妮娜的手纠缠着,嘴上说道:“泮叔叔你不知道吧?浩清要是真发力,那个哭哭啼啼的壮汉脑袋飞了,身子还能站好一会儿呢。”

    母亲拍了我一下:“别胡说。”

    我尖叫一声:“妮娜,老妈打我。”

    泮妮娜回头看了看:“阿姨,打得好。”

    ...

    初五一大早,我带泮妮娜去青云观拜见了各位师兄。几个师兄都很高兴,除了二师兄,看到泮妮娜后若有所思。

    大师兄破例允许我带着妮娜在观里各处参观。在一圈兜兜转转加解说之后,感觉妮娜有些累了,就带她去我以前住的听涛台休息。

    背着象泥鳅一样扭动的泮妮娜晃晃悠悠过了铁链,将她放下。泮妮娜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在不大的听涛台上四处跑动。

    我生怕她探头看下面时掉下去,佯作生气道:“以前不是来过一次吗?怎么跟第一次来似的?”

    “上次是晚上,又冷又累,什么都看不清。原来这里风景这么好。”说着她又把着棵小树探出半个身子向悬崖下方看去。

    我抓住她的腰带,忽视了她的抗议,将她拖向小屋:“你不要做这些危险动作,万一掉下去,我以后可怎么办?”

    泮妮娜嘻嘻笑着,不再说话。

    进了屋,看见屋里窗明几净的,知道师兄每日有派人打扫清理。

    我将泮妮娜按到床上:“昨晚睡得晚,今天一大早爬了一个多小时山,又在观里转了一个多小时,你还是休息一下吧。吃午饭的时候我叫你。”

    “嗯。”随即她又正色道:“循义,这里是道观,你可不能趁我睡着偷袭我哦。”

    我义正辞严:“我是这么邪恶的人吗?”

    “谁说不是呢?”

    我转身刚想跟她辩论一番,却见她已闭上眼睛安静了下来,遂不再出声,轻轻走出屋子掩上了门。

    现在换我在听涛台上四处探视了。自从被“逐”出山门,还是第一次健健康康地在听涛台晃悠。一个助跑借力,我跃上了“听涛”石,盘腿坐下,打算吐纳呼吸一阵。一抬眼,大师兄背着手站在对面的“望月”石边看着我。

    大师兄过来,必定有事。我连忙跳下大石,顺铁链到了对面,给大师兄见礼。

    大师兄面色沉重:“金顺已经被收编了。”

    “大师兄,这我知道。”

    “以金顺的秉性,绝不会背弃罗教的。何况罗教那个小教主也还在,所以他只是借被收编的机会蛰伏积蓄力量而已。”

    “大师兄,我更担心的是金顺会借着他目前的权力来打压正派。道消魔长之后,对他重组魔教更有利。”

    大师兄望着被山风吹得叮当作响的铁链:“天师府来信,说是上面正在考虑以后怪力乱神之事由专门部门来处理,让正一各派近期收敛一些。全真那边也有类似的信息过来。释教那边据说从正月十五起将不再出寺行法事。”

    “你要小心。”我跟大师兄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正邪之战中,罗教是在正一教所在的南方覆灭的,而正一的神霄宗起了很大作用;罗教的余孽又是折在神霄宗青云观的渡云和卫浩清手里;正一各派里,神霄一脉以青云观为首,弟子贵精不贵多,在民间影响不大但在正教里名声很响;大师兄是众望所归,我是由于气运凑巧搏了个大虚名。所以我跟大师兄一旦出事,对正派道友的士气来说打击很大。

    大师兄笑笑:“我你不用担心。倒是你,名不副实,又在世俗中。我已叮嘱卫浩清跟着你,但千日防贼,百密一疏,你自己还是要多加小心。”

    我躬身:“是。”

    大师兄舒了口气,忽然神色促狭,低声问:“二师弟说你这次带来的女子与上次带给他治病的不是同一人,是真的吗?”

    我捂着嘴低声道:“是的。”

    “哪个是正房?”

    “大师兄,带来拜见你了,当然是这个。”

    大师兄神情悲悯:“师父有一次失口说你要死在女人手里,我那时还琢磨怎么可能。现在看来...你好自为之吧。”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大师兄,你给我详细说说,怎么回事?”

    大师兄犹豫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般说道:“师父只说了那一句,再没说过别的,我也不敢问。不过...”

    “不过什么?”

    “事后我找你三师兄给你起过一卦,是归妹卦,象里显示贯胸断头之灾。你三师兄不信,重新以沾血金钱起卦,得诗一首:冤冤相报何时了,爱恨情仇未可消。却惹红颜冲冠怒,断首相望两依依。”

    我心中暗忖:三师兄两卦里都有断头的描述,那肯定跟翠翠有关。翠翠的事引起了某个女人的怒火,结果我被捅了一刀?翠翠已经死了呀,不论是泮妮娜,还是张燕琳,都不会为了一个去世的人捅我的吧?难道是是卞雯?她的确跟翠翠太象了,翠翠会借她的手来向我讨债?不可能,翠翠只会护着我。哎,想那么多干嘛?我只要不跟卞雯有关系,那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想到这里我低首道:“多谢大师兄指点。”

    回到听涛台,我越想越不是滋味:翠翠的死是我的原因吗?归根结底,是我拐带她逃走的。而她也是为了我,拒绝了活命的机会。也罢,如果是翠翠回来讨债,我还给她就是了。

    我嘴里念念有词来回踱着步,一回头,看见泮妮娜在床上坐着,正疑惑地望向我这边。

    我强笑道:“妮娜,醒啦?睡得如何?”

    “循义,你刚才一直走来走去自言自语,说什么‘讨债’‘斩首’的,那是什么?”

    我一拍脑袋:“刚才大师兄跟我说了最近有位施主因前世夙怨要来做法事,想让我写篇诔文,我正拟稿呢。吵醒你了吧?”

    泮妮娜伸了个懒腰:“我以前从不睡午觉的,觉得睡不安稳,醒了也是脑袋昏昏沉沉的。今天忽然发现午睡好舒服啊。”

    “那是因为这间屋子我数十年如一日在里面念经作法,功德充盈,灵气氲氤,在里面睡一会儿,就能洗筋伐髓,排毒驱邪,强身健体,返老还童。”

    泮妮娜摇着头:“油腔滑调!亏你以前还是观里的道长。”

    正说着,有人敲门。我打开门,原来是明心,提着个茶壶。明心躬身施礼:“五老爷,泮姐姐,大老爷让我送壶茶来。”

    泮妮娜一把抱住明心:“明心,好久没见了呢,长高了。”

    明心红着脸挣扎着:“我不是小孩子了,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

    泮妮娜拧着他的脸蛋:“这才一年,你就装小大人了?”

    明心挣脱泮妮娜跑了出去。

    ...

    初六,我,母亲,泮妮娜去了上海。奶奶和父亲的墓在金山区,外公外婆的墓在青浦区,一天去两处祭扫也是够累的。不过,礼不可废。

    我也是第一次给我这没见过面的老爸上坟。看着墓碑上那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帅气小伙的照片,难以想象他居然是我父亲。

    母亲让我给父亲上了三炷香,又让我磕了头。泮妮娜也很乖巧地跟着一起跪下合十致敬。

    抚着父亲的墓碑,母亲微微叹气:“平儿,记住,你父亲叫俞致诚。”

    随即母亲又对着空中喃喃:“诚,孩子大了,儿媳妇也找好了,你就安心吧。”

    我也得说两句:“爸,我现在过得很开心。按理说,您现在如果不是在哪个城隍庙当差,就是已经投胎了,但是我还是应该来告诉您一声:您放心,我有生之年一定把老妈照顾得好好的。说到照顾老妈,我可得批评您几句...哎哟...”腰上传来的疼痛感让我收住了话头。

    泮妮娜收回手,合十轻声道:“叔叔好,一切请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姨跟循义的。”

    在奶奶以及外公外婆的墓前我可不敢过于口无遮拦,毕竟是长两辈的亲人,更何况还有一根软软的手指抵着我的后腰,我只是老老实实上香磕头默祷后恭敬告退。母亲在每位长辈墓前都跪下轻声说了些话,泮妮娜也做了同样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