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少年时代,我的感情并不像标有刻度的咳嗽糖浆瓶子那样易于掌握流量,常常对微不足道的小事反应过分,要么无动于衷,要么摧肝裂胆,其缝隙间不容发。

    这也类同于猛兽,只有关在笼子里是安全的可供观赏,一旦放出,顷刻便对一切生命产生威胁...]

    ......

    《动物凶猛》之于王硕,就像余华之于《在细雨中呼喊》,王小波之于《黄金时代》。

    都是他们飞不出的作品。

    它以嗡嗡嗡为背景,讲述一群大院子弟离经叛道的青春。

    小说的字数比《棋王》多了很多,五万六千余字。

    若以青春为题材进行评比,《动物凶猛》一定能在中国拿第一。

    即便这篇小说如他原本的作者一般,有着这样、那样的诟病。

    “这次可要好好改改...”

    这篇小说创作角度是多年以后,人至中年的作者,重新回首荒诞青春。

    江弦若想发表,便需将观察者的视角进行调整。

    思路止于此,尚未分解的酒精使得脑袋有些混沌。

    招待所里很安静,窗外雪簌簌下落压弯树杈,江弦洗漱一番,坐在床边儿开始泡脚,热水驱散了身体的寒冷与醉意。

    从抽屉里取出北影厂所赠的收音机,这会儿收音机有一个绰号叫“半导体”,种类繁多,按外形可分袖珍、便携、台式三大类。

    江弦的这款算袖珍式,比手机大,比板砖小。

    还只有中波AM调幅和短波节目,立体声FM调频广播尚未开始普及。

    [三中全会闭幕仅两天...恢复名誉...实事求是、有错必纠...]

    江弦一滩烂泥似得躺在床上,脚还插在热水里。

    “这盆真大。”

    他意思是缺个妹妹和他一起泡脚。

    记得后世上大学那会儿,他也曾懵懂恋爱,和女朋友一块在校外租房,两人一起泡脚,大脚裹小脚...

    后来俩人全得了脚气。

    江弦觉得应该是他女朋友的问题。

    因为他同时也得了嘴气。

    闭上眼睛,裹着被子,想着《动物凶猛》的修改思路,又想着朱琳此刻在干嘛,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

    翌日,江弦早早爬了起来。

    天色明媚,雪已经停了,门卫大哥扛着铁锹铲着地面的积雪,江弦索性加入帮忙,刷了波大哥好感。

    “江弦!”

    章德宁面带笑容走过来,脑袋上还戴了顶“真由美”同款帽子。

    “德宁老师,你今儿真时髦呐。”江弦指指她的帽子。

    章德宁意会一笑,“你也看《追捕》了?”

    《追捕》是小日子的电影,作为内参片引进。

    内参片即内部参考片,专供首长观看,用以了解世界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动态。

    在众多的电影厂中,以沪海电影译制厂的译制任务最多,在这会儿,谁能有幸看上一部内参片,足够跟街坊邻居吹上一整年。

    这也是恰逢中日友好,《追捕》才被批准公映,银屏一经放送,立马风靡全国,被誉为中国观众人数最多的日方电影。

    余华曾回忆,《追捕》他足足看了三次。

    国内刮起《追捕》热的同时,高仓健的立领米色风衣、“真由美”的帽子也火的一塌糊涂。

    “德宁老师,你找我有事儿?”

    章德宁露出兴奋之色,“你的《棋王》和张洁老师的《从森林里来的孩子》,全都入选全国优秀短篇小说了!”

    “这么顺利...”

    江弦没太意外。

    张洁原本就在入选名单中,他此次入选也算是意料中的事。

    “根据评选规则,在获奖名单最终确定前,入选的所有作品还需要开场座谈会进行讨论。”

    “座谈会?我需要出席吗?”

    “你身为作者当然要去了,你还得准备一些材料,届时会上还需要伱发言。”

    “这...”江弦眉头一皱。

    他这段时间,想尽快厘清《动物凶猛》的修改思路,不想分心在别的地方。

    “我能不去么?”他试探着问。

    章德宁误会了他的意思。

    “你放心,此次召开座谈会,是讨论你们这些没有定性的作品,至于刘鑫武的《班主任》,早前已和《伤痕》、《神圣的使命》这些作品开过一次座谈会了,这回他不会出席。

    江弦,不必把别人的中伤放在心上,静下心好好创作自己的作品,是非成败自有后人评说。”

    “德宁老师,我不是怕见到刘鑫武。”江弦解释,“我计划创作一本中篇小说,最近已经有思路了,想抓紧时间把这篇稿子撰写出来。”

    “你有思路了?!”章德宁溢于言表的兴奋,“什么题材?还是会递稿给我们《京城文艺》的吧。”

    “......”江弦沉默,不知该如何给章德宁介绍《动物凶猛》这篇小说。

    “你不会在外面有别的编辑了吧?”

    章德宁急了。

    “人民文学?”

    “那里都是些老学究,而且作者那么多,对待作品肯定没我们京城文艺这么用心。”

    “不会是十月吧?”

    “刘鑫武可就在那当编辑,在他身边儿写文章,多晦气啊!”

    江弦扒拉开她的手,“德宁老师,我这篇小说还是会先投给《京城文艺》,就是可能会被退稿...”

    章德宁立马意会。

    以江弦的自信和底蕴,自然不必担忧文学质量不足被退稿。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调子不太对?”

    “比较灰暗。”

    章德宁叹一口气,“你先写吧,先把东西写出来,再考虑别的问题。

    至于座谈会,还是要抽出时间去。

    这次这個评选不仅是一个奖项,背后涉及的事情很多,像明年的第四届文代会,还有马上恢复办学的文讲所...”

    章德宁顿了顿,没把话彻底点透。

    但江弦已然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文代会即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建国后办了三次,明年是第四次。

    至于文讲所,后来它有个更响当当的名字——鲁x文学院。被誉为“作家的摇篮”、“文学的殿堂”!

    所以全国优秀小说,哪里只是一纸奖状?

    那是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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