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北影厂。

    江弦刚从人文社改稿子回来,在车棚迎头撞上施文新。

    “江老师!”

    “施老师!您这上哪儿去了?”

    “火车站,送了一趟我爱人。”施文新冲他笑笑,“拍戏去了。”

    “哪个剧本?”

    “戴手拷的旅客,于洋自导自演的一个本儿。”

    “那片啊!”

    江弦看过这电影,谍战凶杀悬疑,是这年头罕见的题材,还有好些场格斗戏,导演、演员们自个儿琢磨的,看着有点幼稚。

    当时还觉得里面那魏小明真漂亮,又活泼又可爱,特意去搜了下演员表,合着是小蔡明。

    艹。

    “葛老师上哪拍去?”

    “山西,大同。”

    电影拍摄基地在大同,剧组连夜布置街道,写标语、贴大字报、搭舞台,给一早起来上班的人吓坏了,还以为是又那啥了,电话都打警察局去了。

    “江老师,你是去?”施文新问。

    “我上人文社改稿子。”

    江弦想起什么,从挎包取出今年第10期的《人民文学》,“施老师,杂志社送我的样本,这册送你。”

    “有江老师你的文章?”

    “有一篇。”

    “那我可得拜读拜读。”施文新笑着接到手中。

    “拙作,拙作。”江弦谦虚几句。

    在拐角和江弦告辞,施文新拿着《人民文学》,进到北影主楼,三楼东是他们文学部以及《电影创作》编辑部的地盘。

    和同事打個招呼,她抽出椅子坐下,先倒杯热水,处理起桌上的稿件,今儿活不多,得了闲,翻开那册《人民文学》。

    《芙蓉镇》,江弦,第二部:“山镇人啊!”

    施文新并未看过第一部,倒也不担心会对第二部的阅读造成什么影响。

    毕竟她也没抱有太大的期待。

    施文新从事编辑行业一辈子了,深深的明白一个道理——

    再有才华的人,也没办法一直维持极高的创作水平。

    哪怕是江弦,肯定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先读一读吧。”

    她举着放大镜,一行行往下扫。

    秋日午后的阳光,渐渐倦怠下去,窗外北影厂的院落,浓的色,郁的香,悠扬慢洒,盛装着金色。

    办公室内,施文新那原本舒展的眉头,早已沉了下去。

    最后一节“年轻的寡妇”,豆腐西施胡玉音失去了她的丈夫,在黑夜中,在坟地上,凄楚地叫喊着。

    这悲剧来的意料之中,又那样震撼人心。

    施文新眼眶泛酸,抑制不住的想哭。

    她真的感同身受。

    葛存壮也是《小兵张嘎》的主创,在那段往昔岁月里,她险些就成为书中的胡玉音。

    “写的真好!怎么会写的这样好?”施文心抹着眼角轻声啜泣。

    同事们已经下班了,她也匆忙收拾东西离开。

    她已迫不及待想找到第9期《人民文学》,将《芙蓉镇》第一部的内容补充一遍。

    施文新离开不久,文学部主任江怀延,拎着瓶二锅头,溜进办公室里。

    不敢在家喝,只能在办公室偷偷解馋。

    他砸吧两口,瞥见施文新那儿一部没合上的杂志。

    一小时后。

    江怀延把半杯酒一口倒进肚子,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眼泪也马上流下来。

    他粗红着脸,指着那些存在于文字中的人物,破口大骂。

    “小丫挺的。

    “我艹你大爷。”

    “臭傍家儿。”

    “尝尝老子大耳帖子!”

    他拎着酒瓶子,去到北影厂的招待所。

    此刻,他只想请这部小说的作者喝一杯酒。

    敲开江弦的门,没想到他正伏案写着什么东西。

    他醉醺醺的,只听到好像是故事梗概,与“马车”“道路改革”有关。

    (故事梗概,即电影故事概要描述,电影厂物色剧本阶段,会以故事梗概作为评断和取舍依据。)

    “江作家,这杯酒你要喝。

    这篇《芙蓉镇》也一定要拍!”

    ......

    《芙蓉镇》第二部在第10期《人民文学》上发表以后,终于开始受到全国各地读者的注意。

    不到一个月,《人民文学》编辑部收到来信数百封,《当代》、《作品与争鸣》、《湖南日报》等报刊先后发了有关消息、专访以及评论。

    王扶给江弦送了趟读者来信,还想他再写一篇创作谈,刊登于今年第12期的《人民文学》上,与《芙蓉镇》的最后一部同时刊出。

    江弦应下,没急着动笔。

    因为他还有件“国之大事”要处理——

    正所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二十四节气里,霜降刚过,他得回家去屯冬储菜了。

    冬储菜绝对是京城的城市记忆。

    每年11月左右,霜降一过,屯冬储菜就是家家户户的头等大事儿,组织、帮助群众储存过冬白菜,是政府的重大任务。

    但凡是有空场的地方,哪怕是路边空地,都要设上临时冬储菜销售站。

    这是老传统,从1959年起,京城就动员居民和机关工厂伙食单位,开展“社会性大白菜储存活动”。

    魏染胡同。

    天蒙蒙亮,江弦就被他妈喊起来,一层一层往身上套上大棉裤。

    “快去把板车推来。”饶月梅催促道。

    顺手把窗台上晾着的袜子给他怼脸上,都硬了,能固定住,也不知道是啥原理。

    “妈,咱吃早饭不?”

    “来不及了,你吃颗梨顶顶。”

    他妈塞给他一颗京白梨,江弦揣进兜里。

    屯冬储菜这活儿是全家出动,因为买菜按人头算,一人可以买几十斤,所以家里来的人越多,买的菜就越多。

    一家四口往菜站去,江弦和他爹推板车,他妈推个自行车,他妹江珂坐板车上,缩脖子揣手,迷迷瞪瞪,还没睡醒。

    今儿是寒流天,沿路都是类似的家庭,扶老携幼,倾巢出动,迎着冷风,哆哆嗦嗦,互相迁就成条长龙,跟特么逃荒似得。

    “多亏没吃饭吧,这么多人。”饶月梅一阵庆幸。

    江弦有些无语,他们家五点半起来,没吃早饭,没洗漱,尿盆儿都特么没倒!

    就这,都有那么多户排在前头。

    “只要有一个搅屎棍,其他人就都不得安生,这就叫内卷。”

    菜站更夸张,排了好几条长龙,那大白菜堆得和小山似得。

    “这啥时候能轮着啊。”江弦哆哆嗦嗦溜达几圈儿,又冷又饿。

    想起兜里还有颗梨,刚顿住脚步,脑海里闪出条提示。

    “灵感【水果】进度+1,目前进度(2/100)”

    他茫然的握着京白梨,琢磨半天。

    懂了。

    为啥老莫名其妙跳进度?

    因为进度是水果的运输距离!

    累计1公里就报一次。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