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宿舍人,蒋子龙不用提,改革文学领头羊,时下炙手可热的新人作家。

    孔捷生,28岁,第四次文代会作家代表,一部伤痕文学《在小河那边》,一举在文坛曝得大名。

    贾大山,38岁,在省级以上文艺刊物发表过很多作品,后来与贾平凹齐名,并称“二贾”,据说日本还有个“二贾研究会”,每天研究这俩人。

    嗯,这位大山兄,江弦抱着舔就完了。

    因为他是HEB省石家庄市正定县人。

    他有一位至交好友,他去世以后,好朋友亲自为他写了一篇悼文.

    江弦是全宿舍里年纪最小的,不过论目前的文学成就,宿舍这四人还数他最高。

    “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大伙寒暄两句,简单收拾了下宿舍。

    江弦也殷勤的帮忙扫了扫地,有个床铺总归方便,在这儿学习,难免也要在这住一下。

    随后便往食堂去吃饭,炒菜的油烟,鱼香肉香,飘忽弥漫,还浮着一层蒸馒头用的酵粉微酸蒸汽。

    “大山同志,你有京城的粮票吧?”江弦关心道。

    “有、有,十斤的全国粮票,换了四斤米票,六斤面票。”比较缄默的贾大山掏出张米票,一分钱纸币大小,牛皮纸颜色,黑色的墨印着“米票”字样,四两为一张。

    江弦米面都能吃,打了二两馒头,一份鱼香肉丝,呼噜呼噜吃完。

    一打听,这儿好多领导他都认识,比如所长丁凌,邀请他过来学习的吴伯箫,还有李清泉,都是熟人了。

    “江弦同志!”

    “王安忆同志!”

    仨人正聊着,王安忆过来跟江弦打一招呼,她是上海过来的学员,与文坛接触不多,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还吃不惯面食。

    终于见着个认识的,她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王安忆同志,这两天还习惯吧?”

    “还行。”

    “你这孩子,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容易,有什么困难,你可跟我吱声。”江弦完全前辈姿态。

    他和茹志鹃那也算是平辈相交。

    大家表面上是同学,实际上,我是伱叔叔。

    熟人不光王安忆一个,还有铁宁,去年在座谈会上与她见过,富婆一枚。

    “江弦同志,好久不见,你又发表了好多篇作品,我都读过了。”铁宁在保定长大,在保定一家小杂志社任编辑,这一点和王安忆有点像,后来她写出《大浴女》,再后来平步青云。

    学员们纷纷在食堂碰上头。

    社交能力比较强的,就相互介绍认识,内向腼腆的,就站在一旁微笑。

    文讲会阳气重,33个学员,全班仅有5个女生,听说一开始只有3个,后来推荐了王安忆,又把一位男同志换成了刘淑华,这样凑够了5个。

    吃过饭,好几位外地的学员,便都想着出门转转,看看京城的大好风光。

    “江弦同记,还请你介个本地人做做导游,照顾照顾我们介些外地人,我怕找不到回来的路。”孔捷生操着一口浓重的广东腔调。

    江弦见他们开口,也不吝啬。

    “这好说,不过咱们这附近,好像没啥好逛的地方。”

    “全当熟悉熟悉地形,哈哈。”

    他领着七八个作家一块儿出去,周围空落得很,出了院门,走一段,才可抵到一个勉强可称为“街”的地方。

    街上有一个烟杂食品店,小是不小,里面空落落的。

    因是早春,乍暖还寒的天气,商店门口挂着一幅厚重的棉帘子,粗蓝布,绗着线,像一床农家用的被子。

    “这儿也没啥卖的啊,还不如我家那边儿的小卖铺呢。”

    “您给来包‘战斗’牌卷烟。”高尔品买一包烟,给大伙分了分,虽然这烟便宜,众人也都是面露感激之色。

    一块儿站路对面,一个小小的邮局门口抽。

    “咱们这儿真破落,看来平时出来也没啥地方可玩儿。”铁宁忍不住吐槽。

    “要不周末一块儿找个地方玩一趟怎么样?”陈世旭挑头。

    “去哪儿玩?”

    “江弦说一个吧。”

    本地人又被cue到,江弦想了想,“我看,不如一块儿去看场电影。”

    “看电影?”

    “看电影好啊。”

    他这提议立马得到大伙的支持,这会儿看电影是特别稀罕的事情,也是很潮流的事情。

    王安忆带着抹些期待之色,“江弦同志,你有什么电影给大家推荐吗?”

    “《边城》!”

    这文讲会可谓是青年俊彦,一直到开学前几天,所长丁凌都没露面。

    她曾经在她创办的文讲所,和她培养的作家们说了一番话:

    “一个人,辛辛苦苦一辈子,可能什么都留不下来,但是用一生的时间,为人民写出一本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品,就可以了。你们一定要出一本书,来表明自己的实力,有了一本叫得响的书,你在文坛上的地位也就站住了。”

    这话,被新闻学成了“一本书主义”,把她坑惨了。

    33名学员都报道了,李清泉抽个空,把大家喊到那间教室,准备安排开学前的所有事项。

    大伙各自找座位坐下,最先被坐满的是最后一排。

    等江弦端着个搪瓷茶缸进去,后面儿的座位已经被占完了。

    他干脆找了个第二排靠窗座位,跟王安忆坐个同桌,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咯的一声。

    杯子侧壁,红艳艳的“1979年全国优秀短篇第一名奖”,阳光下闪闪夺目。

    李清泉很快进来,站在讲台上,往下扫了一眼,学员们马上安静。

    他鞠一躬,“同志们好,我叫李清泉。”

    哗哗哗。

    学员们纷纷鼓掌。

    李清泉先讲了下生活上一些问题,他从不多说套话,只讲关键部分,于是会开的很快,大家听得也很认真,也很民主,期间自由发言并提问。

    讲到最后,李清泉敲敲黑板,显然是谈到重点部分。

    “到了七月结业的时候,文讲会将统计所有人学习期间的创作成果,并进行排名,作为文讲会的结业成绩。”

    哗。

    教室里顿时嘈杂,学员们纷纷面露愁容。

    蒋子龙开口道:“李老师,以前发表的算么?”

    李清泉摇摇头,“在文讲会这期间发表的才算。”

    学员们又是一阵哄乱。

    “这也太难了!”

    “我们就光学习三个月,能创作多少作品啊。”

    “同志们别担心,就由我来给大伙当个老末。”

    “哈哈哈,这倒数第一名肯定是我,放心吧,到了七月,我一篇散文都写不出来。”

    “莫伸同志别争,我一句话都写不了。”

    “一句话?我一个字不会写!”

    王安忆一言不发,低头不知想着什么,全然好学生模样。

    江弦也没吱声,默默的掏了掏耳朵。

    [他们说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余华《第七天》]

    嘴上都说不写,暗地里互相背着当卷王。

    他可记得余华讲,他在鲁迅文学院时候,到了毕业,就连“天天打球,还学会了下围棋”的他,交上去的表格都写得满满当当,全是发表在各个杂志的作品标题,连武侠都有。

    “同志们,希望你们争当第一个发表作品的人!”李清泉鼓舞道。

    咕咚、咕咚。

    江弦喝几口水。

    唉,本想着摸摸鱼得了。

    计划有变,准备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