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忙忙,已至四月底。

    更名为第五期文学讲习所以后,学员们的创作热情高涨许多,不开课,也不开饭的时候,各自找地方埋头苦作。

    讲习所集中了这么一大批新时期文学的中坚分子,前来约稿的编辑自然是络绎不绝。

    江弦也接到了很多编辑的邀约,他一一婉拒,实在是约不过来。

    他时间紧张,《车水马龙》边拍边改,与此同时,要给谢晋的《棋王》剧本也尚未写好,还有一部“意识流”的长篇没有写出。

    最痛苦的就是这部。

    堪称折磨心灵!仅是作为一名读者阅读,江弦都忍不住脊背生寒,写起来便更加痛苦不堪,仿佛在与魔鬼对话。

    五一之前,王扶给江弦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优秀评选的作品集单行本出版了,基础稿酬马上就会发到他们作家的手里。

    紧接着的一个早上,江弦便被喊去签收挂号信,同行的还有蒋子龙、陈世旭。

    挂号信是稿费单,《人民文学》的出版的《优秀作品集》基础稿酬发下来了。

    蒋子龙先拆开,仨人同时看一眼,320块。

    陈世旭奇怪,“子龙同志,少了吧?”

    “不少,《乔厂长上任记》的稿费就这么多。”

    “你不是还有一部中篇获奖么?”

    “这本作品集选录入作品,我那部中篇没被选入。”

    “原来如此。”

    陈世旭点了点头,拆开自个儿的挂号信,稍微比他多一些,380块。

    “占了点字数的便宜。”

    “恭喜恭喜。”江弦这货作揖道贺,就是不见他拆自个儿的挂号信。

    俩人齐刷刷看向他。

    “你多少啊?”

    蒋子龙心里大概知道,这小子的钱,绝对不在少数,估计比他和陈世旭加起来都多。

    “没多少。”江弦摇摇头。

    “江弦同志,你不厚道啊!我俩可都给伱看了!”蒋子龙谴责起来。

    “真没多少。”

    “陈世旭同志,这小子不老实,架住他。”

    俩人撸胳膊挽袖子,作势动手,陈世旭是庄稼汉,他想架住江弦这小子,绝对轻轻松松。

    “你们俩不讲武德!随便拎出一个岁数比我鞋码都大,欺负我一个年轻人!你们好自为之。”

    “快拿出来看看。”

    “唉。”

    江弦一脸无奈、不情不愿的拆开手上的挂号信,从中取出稿酬单。

    蒋子龙、陈世旭马上凑去看一眼,登时眉毛一跳,心脏一缩。

    2050块钱!

    整整2050块钱!

    这是什么概念呢?

    可以给一个参考,从1980年开始,我们国家就要征收个人所得税了,9月起执行,公布的税率表:

    起征点月收入800元,第二级月收入801元-1500元,税率5%,第三级月收入1501元-3000元,税率10%

    蒋子龙和陈世旭俩人加一块儿,都够不着起征点,再看江弦这小子,一个人就冲到第三级去了!

    “我就多余看这一眼。”蒋子龙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不看难受,看了更难受。

    陈世旭更多的是震撼。

    江弦这稿酬,看似很多,实则也真的不少。

    他这辈子都没赚到过这么多稿费!

    他发表作品极少,几乎就没写出过什么作品,这次是侥幸写出一篇好的,极为幸运的拿下了全国优秀短篇奖项,被作品集收录进去。

    这会儿看了江弦的稿费单,才意识到,他距离那些真正的作家,说天差地别可能有点夸张,但说差了一位数,就毫无不妥之处。

    “我都说你俩别看。”江弦嘟囔一嘴,把稿费单装好,回头还得拿着这单子,上银行去取一趟钱。

    “你俩啥时候上银行去,记得告我一声,咱仨一块儿,万一出点意外,互相也能有个照应。”

    “.”

    蒋子龙和陈世旭心情复杂,并不大想理他,甚至恨不得现在就出点意外。

    翌日,清晨,俩人腰里别着榔头,喊上江弦,一块请了会儿假,坐18路公交进城。

    蒋子龙和陈世旭先把钱取出、存好,再一块陪着江弦,小心翼翼把这笔巨款取出、存好。

    小金库:2245元2角7分。

    俩人一脸紧张,小心提防四周,搞的江弦心里还挺感动。

    二话不说,抓住他俩胳膊,“走,上姆们家吃点果脯、喝点茶水儿。”

    蒋子龙都不好意思。

    “不用、不用,江弦同志你太客气了。”

    “不喝了吧,上午还有课呢,咱们早点回去吧。”陈世旭也不好意思的客套。

    “别介,中国有句古话,来都来了。”

    俩人无奈,跟着江弦一路回到家里。

    嗯,景山东胡同。

    看着近在咫尺的紫禁城,蒋子龙感觉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你那院子在这儿?”

    “就这条胡同。”

    “这叫什么胡同?”

    “景山东胡同,以前叫三眼井胡同。”

    江弦一路走,一路讲解。

    还特意领着俩人,拐去北边的吉安所东夹道7号,后来改叫吉安所左巷8号,一院200多平的小院儿,他指指北边儿三间正房,这会儿还住了人。

    “这儿是他老人家在京城的故居。”

    蒋子龙、陈世旭又大吃一惊。

    仨人溜溜达达,踩了一圈,想象着他初次来到京城这座大城市,在这院子里的身影,唏嘘感慨许久,才又回到景山东胡同。

    一路去到扇朱红色大门前。

    蒋子龙和陈世旭登时傻眼。

    “子龙兄,世旭兄,请。”

    “咕咚。”

    光是看着俩气势十足的抱鼓石,蒋子龙喉结就忍不住滚了一下。

    推门进去,入目山水影壁,上修有砖檐,壁心菱形铺砌,正中雕刻一个大字“福”。

    影壁古称萧墙,也有叫照壁的,不过江弦偏向称临街影壁为照壁,院儿里的叫影壁。

    从前院过垂花门进到内院儿,门窗一新,梁柱、后檐柱、墙面的柱、垂花门上这些外露的大木作、小木作已重新油漆,五彩斑斓,眼前一亮。

    “可以啊!弄得跟王府大院似得。”蒋子龙蹲下看看。

    地面重新铺过一遍,青砖墁地,地砖桐油刷涂过,灰缝很细,一眼望去平整光洁。

    从中间以十字铺开,四个角儿空出四片儿花园。

    “这槐树胸径够粗的。”陈世旭惊叹,“有些年头了吧?”

    “原本就种着,剪了剪。”江弦答。

    那是原本就种着的大国槐,重新修剪过了,焕然一新,屋子后面多种了一株榆树,榆树的果实叫榆钱,浅黄色,能吃。

    前院儿、内院儿的角角落落,别出心裁的移栽了几畦洁白玉簪。

    一眼望去,真是满园春色。

    “这一院子没其他住户?”蒋子龙满脸惊诧。

    “没了,这也是前两天才刚修好。”

    他们家这几天正从虎坊路15号往这儿搬着,进度不快,不过已经能住进来了。

    饶月梅这会正拿个鸡毛掸子在北房掸着呢,瞅着院儿里站着仨人,出来招呼一声。

    江弦分别介绍过,托他妈烧杯茶水,又领俩人在院儿里转了一圈儿。

    修的还不算完整,好些东西没来得及弄,什么天棚、金鱼缸、石榴树、鸟笼子、猫猫狗狗.

    还打算进门后沿着垂花门两侧设抄手游廊,沿着院子的外缘,连接东西厢房,作为贯各房屋的通道。

    碰上雨雪天气,直接在游廊行走,不怕被淋湿,大太阳的天儿也能遮遮阳光,很有闲情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