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是与士大夫共天下的。

    说大宋的官家是皇帝吧,其实更像是一个松散的当官者的联盟。

    要不是当初大家伙都杯酒释兵权了,现在谁才是官家还不一定。

    这就是大宋为何底气很弱,总是出现君弱臣强的局面的原因。

    当然!

    你要说大宋的官家的君权真的很弱,已经完完全全被士大夫给拿捏了,那也不完全对。

    只是由于赵家自己本身上位就不干不净的,所以,在处理起君臣关系来的时候,就会有一些忌惮,有一些掣肘。

    说实话,就连赵昕都觉得,此时此刻,在大宋发展君主立宪制,以后王在法下,其实是最好的了。

    这将会补齐大宋在立国这一块的最后的短板。

    可问题是……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大一统的皇权的思想。

    他今日敢说君主立宪制,以后王在法下,明天,他们就会自己发展自己,或者互相打起来。

    中国周边的环境,跟欧洲那些也不一样。

    人家国家面积少,所以人家好管理。

    而且正如某人所说,他们哪懂什么资本主义,真要实行君主立宪,以后王在法下,接下来必然是朝堂停摆,发展到最后,一定会再现群雄割据。

    至于说……

    他们会不会出海?

    这海,肯定是要出的。

    不出海,怎么收刮大宋百姓。

    事实上……

    像是赵昕从海外运香料回来,然后卖给有钱人,就是在收割有钱人的钱,实现财富的再分配。

    可别的人跟赵昕不一样,赵昕心里起码还装有天下。

    赵昕还愿意给穷人工作的机会,还愿意给他们发钱。

    若是让那些地主、乡绅、士大夫从海外运了香料回来呢?

    他们不加一倍地收刮百姓,进一步地兼并土地,那就烧高香了。

    现在的大宋,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

    皇权已经彻底没有了神圣性。

    兵强马壮者为天子,早已道尽了一切。

    国家的建立,也存在先天缺陷。

    所以接下来不管做什么,都会很别扭。

    这就是大宋为什么只能一直苟着,苟三百年才灭亡的原因。

    其实……

    这都是为了赵家。

    至于什么家国大义的,倒是不用去考虑那么多了。

    假使当初自己的先祖若是没有在高梁河之战中失败,而是收复了燕云十六州,那这结局,又会不会不一样?

    ……

    皇祐二年。

    在一片他为何能取得封国的合法性的质疑声中,不管别人怎么质疑。

    赵昕都不得不为新的封国,弄出来一个合理合法的解释。

    你能够拥有这个国家的法理依据是什么?

    虽说自古以来,就有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样的话去背书,但其实,这句话的出处,是一个臣子在抱怨,都说这天下是王的天下,臣子,都是王的臣子,后面一句说的就是为什么我干的总是又苦又累的活,为何大夫给我分配工作,总是如此地不均。

    春天来了。

    赵昕干脆,也是带着杜衍、欧阳修等人,以及范仲淹、韩琦,一起去问问,百姓到底需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田间地头。

    一行人直接把一个正在小溪边用手勺水喝的老头给包围。

    老头看到这么多人包围着自己,这脸上也是不自觉地露出了有些慌忙的神色。

    毕竟自家可是良民啊。

    你们该不会是要来抓小老头吧?

    赵昕也是直接开口道:“老伯,您今年几岁?”

    老头神色有点慌张地回道:“老朽今年六十七,那又如何?”

    赵昕便道:“那你可知,接下来,官家要在许昌、南阳,新建一个国家?”

    老头便道:“不知。”

    赵昕又道:“这个国家的制度,大概会跟原来大宋的不一样。”

    老头:“那又怎么了?”

    赵昕道:“我是官家的第二个儿子,最兴来,将来,我将管理这个国家,希望你能给这个新的国家,一点建议。你觉得……怎样的国家,才算是一个好的国家。”

    老头直接懵了。

    虽说早就知道这些人肯定来者不善,肯定富贵不凡。

    可他又哪里知道,这人居然自报家门了。

    那自己接下来要不要向对方行礼?

    还有……

    面前这人,该怎么称呼?

    他记起来了!

    好像是叫什么豫王殿下。

    之所以如此陌生,主要是,像他们这样的乡野小民,平常又哪里有见到这样的大人物的机会。

    也得亏是黎元军的名气挺大。

    否则……

    他们还真不见得就知道赵昕叫什么。

    “老朽见过豫王殿下!”

    赵昕便道:“老伯家里几口人?”

    老头回道:“七口。”

    赵昕便道:“那近些年来,可还能吃饱?”

    老头狐疑地看了众人一眼,说道:“勉勉强强,也还能过得去吧。”

    赵昕便接着道:“那你想不想过得更好?”

    老头心想,你小娃娃想坑老头我吧?

    不过还是道:“想。”

    赵昕便道:“那如今有这样的机会,你一定要为这个新的国家,献计献策。毕竟……将来这个国家的政策一旦定了下来,你们的日子会过得怎样,也就定下来了。”

    范仲淹、韩琦两人哪里能够想到,让他们一起出来,竟然是为了这个。

    不过……

    你这找个乡野村夫问这些,不是范仲淹、韩琦鄙视乡野村夫,关键是……

    这些乡野村夫,真的懂什么叫做治国?

    他们连书都没有读过几本。

    赵昕第一个问的人,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然,接下来还是有一些比较外向的。

    这些比较外向的,就相对敢于发言。

    百姓最大的愿望是什么,那当然是低税赋,不用被强行抓去服徭役,人人都有田耕,人人都能吃饱。

    虽说,赵昕问他们的是有什么好的国策,而他们总是拐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去,有点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不过也不能说毫无收获。

    至少……

    在经过这么一番运作过后,以后,这新的国家的立国之本,就找到了。

    就是百姓的这些话,就是百姓的支持。

    直接抛弃掉当初先祖从别人手里抢走皇位的事实。

    从零开始。

    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的渴望追求为目标立国。

    赵昕对欧阳修等人道:“这一次出来,百姓所说的话,都要写下来,以后,这些话,都会成为我们的立国之本。”

    而范仲淹、韩琦两人,看着那小小的背影,也是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

    只不过……

    即将要回去的时候,范仲淹却是总感觉,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这不对劲在哪呢?

    夜已深。

    范仲淹却是根本睡不着。

    在窗台前面,走来走去。

    赵昕也是直接找了过来,张怀民,啊不对,“范相公也没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