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傻小子,林宝月看得笑出声。

    看小豆花眼都不眨地盯着看,小嘴都在裹呀裹,明显也馋得不行,就盛了一点米汤出来,吹凉了喂了她几口,又掰了一小角馒头,也吹凉了,塞她小手里,让她自己拿着吃。

    豆花立马就跟个小松鼠一样,弯起小身子,两只小手手捧着,一点一点咬着吃。

    豆宝把头凑过来,大眼锃亮:“姑姑,哪来的粮食?”

    林宝月低声道:“小孩儿别瞎打听!吃就是了!”

    她把刚才掰下的那一半馒头给他:“快吃!”

    豆宝小表情纠结了一下,看那模样还想推让推让,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还有那么多,这才接过去,小心地咬了一口,幸福地眯起了眼。

    林宝月转头跟林长庚道:“四哥,你也吃,吃完帮忙去喂三哥。”

    林长庚表情平静道:“我不饿。”

    林宝月暗暗啧了一声,这么大的小屁孩儿,面子大过天,真是天塌下来都有嘴撑着。

    林宝月笑道:“哥,我求你吃行不,求求你尝尝我的手艺!”

    豆宝也凑上去劝他:“吃吧四叔,说不定这是个梦呢,自个儿梦里有啥不好意思的,不吃醒了你得后悔死!”

    林宝月笑出声,这孩子还挺逗。

    看小豆花那一点快吃完了,她又探身拿了一个,仍旧掰了一角,把余下的塞给了林长庚,他就低下头,慢慢吃了。

    其实还是没大醒好,不蓬松,有点硬,但杂粮面馒头有种粮食香,啥菜也不就,几个人就吃得香甜极了。

    豆宝问:“姑姑,你咋不吃?”

    林宝月半开玩笑地道:“我这不早上起晚了吗?自己开了小灶,这会儿吃不下,你放心吃你的,我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那倒是。”

    小屁孩如是说。

    林宝月:“……”

    她看怀里的小姑娘一直嘟嘟囔囔,吃两口嘟囔一句,就仔细听了听,结果小姑娘一直在很小声叫:“娘亲、娘亲、娘亲……”

    叫得林宝月也有点急了,看了看天色,心说娘和嫂子,怎么还没回来?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外头忽然有人道:“枳婶子,在家吗?”

    豆宝赶紧藏馒头,林长庚也在抹嘴,林宝月迟疑了一下,把豆花放在林长庚膝上,走出去看了看,是同族的一个嫂子。

    林宝月笑道,“嫂子,我娘没在家,有事没?”

    那嫂子连忙道:“月丫头,你可好些了?”

    林宝月早已经提前想好了说词,笑答道:“好些了,说也奇怪,昨儿真觉得整个人要死过去似地,难受极了,今儿醒过来,却跟没事人儿一样,身体也清爽了,心里也亮堂了,伤都不咋疼了,我正觉得奇怪呢!”

    “那敢情好!”大嫂子笑道:“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月丫头,你以后没准要转运头了!”

    林宝月笑道:“借嫂子吉言了。”

    两人说笑了几句,离得近的人听到了,也出来掺和了两句。

    大嫂子才道:“也说不上有事,我刚从村北头蘑菇崖那儿回来,碰上远哥儿媳妇了,站山边边不知道干啥,跟她说话也不搭理,看着脸色也不大好,掉了魂一样……我就寻思过来问问。”

    林宝月一愣。

    她大哥叫林长远,她这是说的她大嫂子。

    蘑菇崖山势陡峭,又是个石头崖,没长啥东西,村里人其实并不常去,原主是因为要避开村里人去渣男家,所以才经常从哪儿绕着走,也所以,渣男才说要把她扔那山下头。

    大嫂子去那儿干啥?

    她送走了那人,转头问豆宝:“大娘和你娘她们,不是去挖野菜了?”

    “不是吧!”豆宝道:“我娘说,要跟奶奶和大娘一块儿,回娘家借银子,走的时候没挎篮子!”

    林宝月一皱眉。

    ……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落婴坡。

    周氏被亲娘连推加搡,推出了大门。

    大门随即在她面前狠狠合拢,隔着篱笆门的枝叶,她嫡嫡亲的亲娘,压着嗓子警告她:“你这个赔钱货,再敢回来打秋风,老娘打断你的腿!”

    她弟弟烦躁的声音传来:“娘,别搭理那个乞丐婆子!我要吃糖醋排骨!”

    “好好好!”娘的声音满是疼爱:“娘给你做糖醋排骨!!”

    周氏宛如泥塑木雕,木然在院门前站了半晌,一直到闻见了甜甜的味道,才惨然一笑,慢慢转身。

    糖醋排骨啊!

    就光听这个名字,她都忍不住要全身发抖……她怎么配听到这么富贵的饭食。

    她长到十五岁,从没吃过一口肉。

    是一直到嫁进婆家,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儿的。

    她在家时,还没灶台高,就要天天帮弟弟做饭,弟弟爱吃甜,家里又有“嫁”出好几个姑娘的银子打底,日子是真不错,供得起弟弟隔三差五吃肉,十天半月吃回糖,甚至个把月,就能吃一回最最富贵的饭食,糖醋排骨。

    那个味啊,又酸又甜又有肉香,闻着都馋人啊,口水哗哗的!

    有一回,她实在馋得狠了,悄悄把溅到锅台上的一滴糖拈起来,正想送到唇边,就叫她娘瞅见了,骂了一嗓子,一脚把她踹了出去。

    她踹得实在太狠了,她的头都跌进了灶口,火把头发燎着了,吓得她在地上哭喊打滚,胡乱拍着自己的头,听着她娘在旁边大骂她不要脸偷嘴吃,骂她八辈子没吃过东西,骂她一个赔钱货怎么配闻糖味儿……

    打那之后,她看见娘就打哆嗦,弟弟把饭扔地上她也不敢吃。

    看都不敢看一眼。

    她娘说,她可把她给驯出来了。

    那是她娘,唯一一回提到她名字的时候,这么高兴。

    她怕娘,怕得厉害,她知道今天娘不会给她银子,可是,她就是想试试。

    她也不敢要家里的钱,就想让娘,把这些年从她手里拿走的钱,给她一点点,一点点就行!

    她婆婆待她跟亲闺女一样,头一回张这个嘴,她一文钱也拿不回去,她哪还有脸回那个家!

    可娘就是不给。

    她娘说了,我养你这么大,你的命都是我的,你还有脸问我要银钱!

    要不是你不要脸勾搭了汉子,嫁给邻村的癞子起码能多卖十两银子,能供你弟弟吃一年肉!

    过不下去?过不下去就对了,不要脸的赔钱货,不配过好日子!

    你不活了?不活你就去死,给老娘死得远远地,别脏了我老周家的地!

    周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可不论走多快,走多远,哪怕她跑起来……她娘那骂声,还是跟个湿抹布一样裹着她,满头满耳朵,心肝肺,全都灌得满满的!怎么甩也甩不掉。

    她看着眼前的山崖。

    她娘让她死得远远的,那这里够不够远了?

    娘家回不去,婆家又没脸回,少一个人吃饭,她的小豆花,是不是就能多吃一口饭了?

    她轻轻笑了一声,朝着山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