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林宝月还未及笄。

    小姑娘家家的,哪怕有个县君名头,在外头交际,其实也难,中间那个度很难把握。

    都别说官场上了,就商场上,哪一个不是老狐狸?

    里子虚的人,就算强撑也是撑不住面子的,一个乡下小姑娘,但凡露点儿怯,就能叫人算计的渣都不剩。

    可她整个人都很从容,很笃定。

    她顶着县君的名头,却完全没被这个名头给框住,仍旧穿布衣背竹篓,从不刻意往富贵里打扮;而且笑眯眯,和和气气的,一点不端不装。

    却不知为何,让人不敢冒犯。

    这种明明应该很好欺负,却莫名让人不敢欺负的人,他只见过她一个。

    就连当年的仁武帝,他的气势也是形于外的,是横戈盘马威风凛凛的。

    倒不是说仁武帝不及一个小姑娘,而是,他所见的仁武帝一直在成长,就是那种疯狂汲取世间所有学识完善自身的感觉,而这小姑娘,却莫名给人一种水到渠成从容自若的感觉,不像个小孩儿。

    他别的本事没有,但,特别会认金大腿!

    所以他寻思着,也不知道小县君收不收下属?这一回,他可不能错过了!

    这么想着,徐意就跟他们道:“我跟你们说,以后见了县君,都要尊敬客气着点儿,我瞧这小姑娘不简单,将来能成大事儿。”

    他这么一说,旁人纷纷喷笑:“一个小姑娘家,能封县君都是祖上积了德,还成大事,她能成啥大事啊,难不成她还能嫁给皇爷?嫁给皇爷那也管不着咱们啊!”

    徐意呵呵笑着,也没再说,又闲聊了两句,就抄着手走了。

    他说这么一句,就是这几年相处的情份了,这些人看不出,听不进,很正常,他也没必要强求。

    此时,小叶村。

    叶家连夜进城找了牙行,卖了二十亩地,凑了些银子,一大早就过来了,林丰仍是跟着过来了。

    说起来,叶家族长这个人,处事就不如她们村的老族长。

    这真不在于叶南安是好是坏,而是,他如今还是叶家族里的人,所以叶家族长应该亲自过来,才显得重视她这个县君,重视官府和朝廷。

    可是他缩在后头,让林丰过来,就显得很不会办事儿,难道你一个族长比县君比官府还高贵?

    林宝月这会儿正在家等着他们,等他们到了,就带他们进城去找徐意。

    徐意正等着她呢!

    两个聪明人眼神儿一对,就开始飚演技了,林宝月温言求恳:“官爷,叶南安年老糊涂,做下错事,但毕竟罪不至死,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指点我们一点明路。”

    徐意道:“县君啊,我都说了好几遍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呢?这个人,但凡他心里还有尊卑还有皇爷,也不可能这么肆无忌惮,说句到底的话,哪怕他关起门来骂呢!可他非要大庭广众之下对县君动手,抬手就打,张嘴就骂,太嚣张了,实在是太嚣张了!这我要是不管,皇爷和朝廷的脸面何存?”

    “县君也别跟我提亲戚,你们亲戚不亲戚的,在尊卑面前算个屁!他这种行径妥妥就是造反,等县太爷回来了,不说九族吧,起码三族的命都得进去。当初落婴坡犯那事的时候,要不是赶在圣旨之前,勉强算不知者不罪,那肯定得杀得一个不留,卫大人网开一面,放过他们族人,也是背了责任的,结果这才几天,居然又有人犯事儿,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叶家几人听得脸都白了。

    林宝月反复求恳,但徐意始终不松口,递银票也不收,几人就出来了。

    然后林宝月就道:“这种事儿,肯收银子说明能办,不收,事儿就有些棘手了,我去找找人,托托关系,看能不能说上话,这事儿必须得赶在县太爷回来之前办完,要不然就真不好说了……”

    两个表哥脸都是白的,强撑着道:“我陪你去。”

    “不用,”林宝月道:“这些人我本就认识,私下说话也方便,这本来就是徇私,是要背着人的,人越多,人家越不敢给准话,太耗时间了,舅舅在牢里耗不起,我自己去就成。”

    三人连连点头,慌里慌张就想走。

    一辈子没见过官也没犯过事的老实人,完全不知道官牢还能探监,也想不到这一茬,林宝月就提醒他们:“你们买些包子,带着水,去牢里看看大舅舅和舅娘吧。”

    总得两边通上气,才能起到震慑的效果,要不然不是白折腾了?

    三人连连应着,赶紧小跑着去了。

    等他们走了,林宝月正寻思着要不要直接去找王谦益,就见徐意笑眯眯过来,低声道:“县君。”

    林宝月点了点头。

    徐意笑着抬手一引,林宝月就跟着他过去了。

    徐意带着她去了不远处一间小饭馆,饭馆老板是个青年人,明显是认识他的,估计还提前说好了,一见他们进来,行了个礼就直接走了。

    前后都没人了,两人就在店堂里说话。

    徐意亲手给她倒了茶,林宝月笑道:“徐哥找我有事吗?”

    徐意笑道:“县君,我字佐甫,县君若不嫌弃,直接叫我佐甫便成。”

    林宝月点了点头,也没客气,便道:“佐甫。”

    徐佐甫很高兴,连连应着,一边又低声笑道:“县君,昨儿那位进了大牢,吓得当场失禁,骨头都没了,瘫倒在地。那妇人起初还哭喊求饶,但那位,就一直躺在地上流泪发抖,我原本还寻思拿点刑具吓唬吓唬他的,结果一过去,才只发了个声,他就吓傻了,看那架势,拼命想爬起来磕头的,奈何就是爬不起来,只软在地上求饶……”

    林宝月点了点头。

    徐佐甫的意思是,叶南安实在太怂包了,一进官牢就吓破了胆,爬都爬不起来了,所以根本不必用刑,这个教训就足够他学乖了,若用刑只怕要活活吓死了。

    越是窝里横的男人,在外头越是一坨屎,这并不奇怪,她奇怪的是,徐佐甫为啥想得如此周到,还替她考虑用不用刑和教训够不够的问题,或者说,为何要对她示好?

    林宝月试着接话:“多谢佐甫替我费心了。”

    “应该的,”徐佐甫笑容满面地道:“我今儿到集市上,还有人问我,我说县君也是惨,怎么摊上这么个糊涂舅舅,那人在牢里还一直骂骂咧咧,一心想害死县君自己当,你说说,哪怕没念过书也听过两本戏文吧,就连街头叫花子都知道,这爵位封了谁就是谁,哪可能谁抢到谁当?可怜县君还得跑前跑后,操心费力地救他……”

    林宝月心说人才啊!

    这个搞法,与她给周大姐夫君扣软饭男帽子,其实是一个思路。

    搞舆论,就得这么搞!

    就得先让叶南安被群嘲,才不会有人跳出来哔哔:我说句公道话,虽然叶某某不对,但一个小女子抛头露面就是不妥,当初就应该把功劳给她爹/她兄弟/他家里任何一个男人……才对。

    总之就是给公狗都不能给女人,端着一张理中客的脸放屁,就是这些人惯用的伎俩。

    话说回来,徐佐甫这个示好,已经非常明显了。

    于是林宝月也收起了客气,含笑道:“佐甫是有什么事儿是我能帮上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