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月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是有事儿,朝他点点头,又跟家人说笑了几句,这才抽身出来,示意他跟着她进屋里说。

    徐佐甫一进了门,神色立马严肃起来,跟她道:“县君!昨天半夜来了一个人,带着一队兵马,约摸五六百人,说是奉旨而来的钦差,直接接管了县衙的事务,旁人叫他常大人,我还没有见过,据说一来就发了一通脾气,说什么穷山恶水出刁民,就应该全都杀光,又说要把梧桐县翻个底朝天什么的,还用马鞭抽了两个衙役,完全无缘无故,就走在路上遇到,抬手就抽了,我去看了一眼,抽得太狠了,深可见骨,可见不是个好相与的。”

    林宝月的神色立马严肃起来。

    难道卫重华真的出事了?以至于京城要派旁人来接手了?

    林宝月略一沉吟,迅速道:“佐甫,你听我说。据我所知,卫重华是帝王义子,帝王心腹,他来此,是为了找失踪的小皇孙,起初他消息有误,错信了胡家,后来发现了,迅速抓了胡万贯兄弟审问,再之后卫重华就失踪了,生死不知。”

    “在这个时候,帝王对于这里,一定有熊熊的怒火,而且实话实说,在这种情形下,再想找小皇孙,只能说是长辈不愿意面对现实了……在外人看来,小皇孙是十死无生的。”

    “帝王是祖父但也是帝王,再派一个心腹来此细细查找的可能性不大了,所以现在来此的,很可能是朝上官员为了拖延帝王之怒,而推出来的替罪羊。 换句话说,他只是各方势力博弈的牺牲品。”

    “他自己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但又没办法,所以他有可能摆烂,若是这样,伤害还会小一点……但也有可能疯狂折腾,闹出很大的动静,让上头知道他已经尽力了,好希冀能逃过一劫。”

    “现在看,他明显打算走第二条路,那就绝不可能只折腾胡家。因为胡家是卫重华折腾过的人,他继续折腾胡家,胜了不算功,败了却是过,所以他很有可能会折腾别的,那,目前最风光的我和王家都很危险。”

    她顿了一下。

    看他显然已经同步理解了,心中就有些满意,能跟上思维的大秘才是好大秘。

    她就没有停顿,飞也似地续道:“所以我们必须早做防备,他初来乍到,再怎么也是需要找本地人了解情况的,我们必须要第一时间,把自己人安排到他身边,能凑上去,能说上话,查清楚他的为人,查清楚他的喜好,好在出现问题时,迅速做出最有效的反应。”

    她看着他:“你可认识这样的人选?银子不是问题。”

    徐佐甫飞也似地道:“典史魏祖清,与我关系很好,他的儿子魏祈安现在就在庄子里做护院,与我是莫逆之交,可托生死。可用。”

    “很好,”林宝月又掏了两张银票给他,温言道:“去办吧,越快越好,不够再找我,一定要小心。”

    徐佐甫连连点头:“县君放心!”

    他接了银票就走。

    他眼含热泪面色发红,心里莫名激动。

    就是这样的!他内心一直渴望遇到的,就是这样的主公!

    就是在遇到什么事情时,可以这样快速清晰又准确地把事情看清楚、说清楚,然后迅速做出决定,给他明确的指令,让他去做事!

    就在这一刻,他心里,深深涌出了一种名为“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他蹉跎半生,终于找到了想追随终老的人!

    而林宝月看着他出去,眉头紧皱。

    她外头还杵着一个疑似小皇孙……但,她不能把他就这么交给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他虽然实际上是一个牺牲品,但表面上,他却是一根救命稻草。

    所以他明面上的本事,或者说家世,一定是非常好的,就算他自己不成器,他爹也一定非常厉害,所以帝王才会答应让他来,做最后的挣扎。

    所以,如果她这时候,把小皇孙交给他,那他一定会如获至宝,立刻把功劳据为己有,好风光回京,打脸那些陷害他来此的人。

    她很可能一点好处也得不到,还有可能有危险,被扣个胡家同党的帽子杀了灭口,也不是不可能的。

    林宝月抬手捂脸,偷偷鄙视了一下自己。

    是的,在这种时候,她最先想到的,不是小皇孙可以与家人团聚了,而是,她能不能拿到救下小皇孙的好处。

    她确实不够善良。

    可是,做为一个父母早亡,寄人篱下,受尽冷眼,明明父母留下大笔遗产,童年生活却异常拮据的人来说……她的灵魂一直处于一种赚多少钱都不够的状态。

    她真的爱钱。

    钱给她的安全感无与伦比。

    她不会因为利益得失,阻挠他们一家团聚,这是她做人的底线。

    但,在一件事情中,能得到多大的利益就谋求多大的利益,这是她做商人的底线。

    而且,抛开好处不谈,合理推断一下。

    这个人也不是不可能,是胡家那个“上线”的,这个人本就没有被查到,他自己心虚,所以顺水推舟过来,假装无奈,趁机清除异己,灭口,自保,这是非常可能的。

    林宝月定了定神儿,然后出门,把小孩哥叫了进来,叮嘱其它人不许打扰,随手关上了门。

    她扶住小孩哥的肩,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曾经问过你,你叫什么名字,你没有回答我,但现在,外头出了一些事情,我担心是你的家人,或者仇人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分不清敌友,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你必须告诉我,你是谁,你是怎么走丢的,我才能带着你和我,还有我们一家子,远离危险,也或许有机会让你与家人团聚。”

    小孩哥呆住了。

    他漂亮的大眼睛,张得大大的,眼中全是惶恐。

    好半天,他才道:“我,还有家人?”

    “什么意思?”林宝月愣了一下:“你不会是不记得你是谁了吧?”

    小孩哥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确实不记得了。

    他自打有记忆,就被那些人关在一个地方,有一个人对他和颜悦色,说他生病了,说他是他的哥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打心里觉得不对劲儿。

    但还是做出乖巧的样子,一直哥哥哥哥地叫他,又故意表现地很依赖他。

    过了几天,他们大概消了戒备,但还是不许他出屋子,他也假装走不了几步,天天躺在床上装弱装睡。

    好在屋里没有内侍守夜,等天黑了,他就悄悄出去。

    他发现他们这儿很小很小,他们就在不远处屋子里喝酒,他就偷听了几回。

    其中有个叫胡兴旺的,就是他的“哥哥”,说他很好骗,已经把他当亲哥哥了,他渐渐听出来,他们不是他的亲人,后来又发现,他们其实是拐子。

    他想跑,于是仍旧装弱,夜里四处探查。

    那里防卫粗疏,他们又轻视他,并没有发现。

    但,有一天,他早上醒过来之后,忽然发现自己忘了一些事情。

    就是,他似乎记得,前一天他查清楚了地形,心里有了计划,心里很高兴,此时他还记得这高兴的情绪,但具体的计划地形什么的,全都不记得了。

    再想想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人,是从哪儿来的,什么病才会这样?

    他心里有些害怕……但他性子坚韧,又试着从头开始查,结果又过了几天,早上时,他又有了那种心里忽然空空的感觉。

    他想起来,这两次间隔大约十天,晚上全都喝了一碗药。

    拐子给他下药,好让他忘掉所有的事情!

    他想了想,等到接近十天,就开始装病。

    他知道按什么穴位会吐,于是一吃东西他就悄悄催吐,后来他们把药放进鸡汤、肉汤、他也吐……只肯吃没味道的白粥和馒头。

    又后来,来了一个大夫,给他把了把,说他得了什么病,从此就只吃白粥馒头了。

    他还逃了两次,前两次跑了一小段儿就被抓了回去,遇到她时,是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