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稷觉得自己作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他一直在黑暗中奔跑,背后传来无数魑魅魍魉的声音。

    “抓住他!”

    “吃了他!”

    他拼命地往前跑,但那些声音却如鬼魅一般跟着他,刺耳的狞笑从他身后一阵阵传来。

    “看那小子还能跑多久!你们从前面去包抄,别给其他人占了便宜!”

    “好!等抓住他,我要他一只手!”

    “那我就分他一只脚!大哥你晋升天阶可不能忘了兄弟们!”

    “见者有份,快去抓他!抓来再分!”

    那些刺耳的笑声从后面传来,让他心神俱震,恶心欲呕,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些人是真的想吃了他!

    他拼命地往前跑,往他觉得最危险的地方跑,但那些人却愈发兴奋。

    “嗨,居然敢往里面跑,果然那个传言是真的,快点抓住分了他!”

    他心中愈发恐惧,只觉黑暗中在他身后追着的已不是人,而是无数只向他张开血盆大口的鬼。

    快跑!快跑!

    他绝望地在黑暗中奔跑,然而下一刻啪的一声,他被树枝绊倒,一头栽倒在一棵树下。

    “嘿!那小子跌倒了,得手了!拿刀来!”

    兴奋的狂笑声从他背后传来,他忍着浑身剧痛翻过身,只看见雪亮沾血的屠刀。

    “头是我的,剩下的给你们!”

    无数黑影向他一拥而上,这是他的午夜里挥之不去的噩梦。然而就在他绝望地闭上双眼之时,有一个清澈的声音从黑影们身后传来。

    “你们要吃人?”

    原本寥无人烟的黑暗森林里居然传来这样一个女子的声音,原本正要挥刀的大汉都愣住,所有人愕然回头。

    他怔怔睁开眼睛,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她。

    那是一个背着柴筐身着粗衣的少女,手上拿着把柴刀。

    但这世上,居然会有人到这片森林里来打柴?

    而看到这么一大群手握屠刀的大汉,那个女子居然也丝毫不害怕。

    所有人都愕然看着这一幕,为首握刀的大汉醒过神来,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女子。

    “云雾森林里居然会有女人?”他冷笑一声挥了挥手上的刀,“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说话?老子先收拾这个小子再来砍你!”

    然而那个少女只是抬眼静静看了一眼那个大汉手上的刀,语气变得笃定,“你们果然是想吃人。”

    “这你管得着吗?”握刀的大汉冷笑,“这小子可是……”

    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下,“哎哟,差点说漏嘴,这秘密可不能让其他修行者知道,还是早吃早安心,哪来的丫头给我滚一边去!”

    说完不再有人理睬那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打柴少女,男人们转过身狞笑着再次向他举起手中的刀。

    血腥味从刀锋上传来,他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看着这肮脏的世道留给他的最后一幕,绝望地迎接他的死亡。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他听到了世上至为温柔的声音。

    “弟弟,闭上眼。”

    生与死的一瞬间,他透过影影绰绰鬼魅的缝隙,看到那个少女看向他轻声开口。

    他怔怔看着远处那双清澈的眼睛,深吸一口气猛地闭上眼睛。

    下一刻,血花四溅,少女收刀。

    ……

    ……

    天目山深处已经干涸的九龙取水瀑布外的一棵树下,静静靠躺着两个人,两人均双目紧闭,像是昏迷了很久。

    然而下一刻,其中背靠树干的男人率先醒来了。

    啊。

    李稷从梦中惊醒,猛地睁开了双眼,怔怔看向他的手心。

    刚刚那一切,果然是梦么?

    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么清晰的梦了。

    他的神魂,似乎正在恢复。

    脑海中浮现出梦中的那双眼睛,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但下一刻他睁开眼,感受到腿上的重量微微低下头,看见躺在自己腿上的少女。

    衣服已破无数道裂痕,露出她在昨日白天对战中留下的伤痕。

    还有昨夜突破风暴时的擦痕。

    李稷低头静静看着她,下一刻从怀中重新摸出那面青铜面具戴上,又抽出一件外衫,伸手准备盖到她的身上。

    然而就在他伸手之时,头枕在他腿上的嬴抱月忽然睁开了眼睛。

    然后看向了他。

    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李稷双手猛地一震。

    “怎么了?”嬴抱月看着手僵在半空中的男人,“你这什么反应?怎么像是没见过我似的?”

    李稷手一顿,下一刻将衣服盖到她身上收回手,“没什么。”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升上天阶就不认识人了。”

    “没有的事。”李稷道。

    嬴抱月转头看向自己身上的那件衣服,又看向戴在李稷脸上昨夜没见着的那张面具,“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怀里有空间法器啊?”

    不然他一天到晚是怎么带着这么多东西……

    李稷闻言一怔,随后点头。

    “果然,”嬴抱月笑了笑道,怪不得这人能把那么大一包蜜饯揣在怀里。

    “对了,我忘了说了,恭喜你晋升等阶三,”嬴抱月笑了笑道。

    李稷闻言一怔,随后回礼,“谢谢,只是……”

    他定定看着她的眼睛,随后开口,“我欠你一条命。”

    昨夜是他虽没打算牵连别人,但事实上他牵连了她。

    “你不是也救过我一次,就算扯平了,”嬴抱月道,“况且是我自己来的,又不是你求我来的,昨夜之事与你无关,你不用在意。”

    无关……

    李稷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本可以此事要求他一个巨大的人情,却没想到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

    “你……”他深吸一口气,“你昨晚为什么会来?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救他?

    在前秦那次他从棺材里抓住她,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这一次她过来,可不是举手之劳。

    简直是拼上了性命。

    “为什么……”嬴抱月思考了一下,“因为你送了我蜜饯?”

    李稷再次说不出话来。

    “你就是为了几包蜜饯豁出自己性命?”他深吸一口气开口。

    “我救的又不是蜜饯,”嬴抱月笑了笑道,“我说过,你也救过我,我们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吗?

    李稷静静看着她,摇了摇头,“不,你说的不对。”

    嬴抱月一怔,却只见他淡淡道,“你有你能做的事,我也要弥补我闯下的祸端。”

    “祸端?”她重复道。

    看着眼前人认真的模样,她便也没再追问,但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具,她忽然将手伸向他的那张面具。

    李稷黑色的眸子一怔,却没有移开。

    指尖微触,但下一刻她收回了手。

    “过问别人的秘密不好。”嬴抱月笑了笑道。

    李稷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想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