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衣衫尽,黄河入海流”之后,冯刺史搂着小妾,半躺在榻上,懒洋洋地问道:

    “你离开南中这么久了,怎么现在还能想到南中的树能用来制蜡烛呢?”

    一说起这个,原本萎靡不振的阿梅立刻精神一振:

    “妾最近不是在学那个分离提纯法么?然后想起做蜂蜡的时候,正是用了书中所言的提纯之法。”

    “所以妾特意取了一些蜂蜡融化后,再重新提纯了一遍,发现浮起的物质,有类脂,妾称之为蜡油。”

    “再想起我们平日里的灯烛,不正是油脂?于是妾就怀疑,会不会只要是含有这类物质,皆可提纯,以供燃烧?”

    呱啦呱啦……

    大约就是想起自己在南中时,族人夜里没有灯烛,所以经常会拿折一种树枝来当火把。

    那种树枝,多有类蜡油的东西,烧起来特别旺。

    现在想起来,表面亦有类似蜡油的东西。

    所以去年花鬘离开凉州时,特意跟花鬘说了,回到南中后,送些这等树枝树叶过来……

    第一次虽然熬制提纯出一些蜡油,但数量太少,所以没有成功。

    也幸好冯刺史知道搞科研就是在烧钱,所以平日里给阿梅实验室特批的钱粮,基本都是没有上限。

    所以才有了后面让东风快递从南中继续运树枝树叶。

    冯刺史听完,沉默良久,最后拍了拍阿梅光滑的后背,长叹一声:

    “生错了时代啊!”

    连对特定的物质进行命名都无师自通。

    虽然认知还很笼统,但这是因为化学实验条件太过简陋所限。

    若是在科学启蒙大发展的历史阶段,说不得就是居里夫人一类的人物。

    阿梅不明所以,抬头茫然地看着冯刺史。

    “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很厉害。”

    “那也是男君教得好。”

    “我教了那么多学生,能像你这般的,有几个?”

    冯永不同意阿梅贬低自己的说法。

    “就算是如魏容这般,比起你来,也要逊上一筹。”

    不是说魏容天分不高,而是他的天赋不适合像阿梅这样搞科研。

    因为他最擅长背记。

    你要让他引经据典,他能给你讲得头头是道。

    这一点,就连向朗也是赞不绝口。

    但你要让他研究创新,他就远不如阿梅。

    所以最适合他的,还真就是呆在学院里主持教学工作。

    得到了冯刺史的肯定,阿梅满心地欢喜,在冯刺史的怀里缩了一下,轻声道:

    “妾想求男君一事。”

    “什么?”

    “开春以后,妾想回南中一趟。”

    “因为蜡烛?”

    “嗯,提炼出蜡油的树,在凉州是没有的,让东风快递一直运过来,也不是个事,所以妾想回一趟南中。”

    南中的种,估计是移不到凉州了。

    而且就算是移到凉州,只怕也等不到它们长大。

    还不如直接在南中那边建立一个蜡烛加工基地。

    “是应该回去一趟,出来这么多年了,正好回去祭拜一下双亲。”

    冯永沉吟一下,继续说道:

    “你不是和皇后有交情吗?到了汉中后,先去见皇后,把这个事情跟皇后说一声,然后再去南中。”

    当年张星彩保养身子备孕,阿梅帮了一些忙。

    大汉皇后对冯家这个婢女,印象不是一般的深刻。

    毕竟现在大汉工坊里所用的纺车,被唤作梅车,用来区别以往的老旧纺车。

    再说了,蜡烛现在是奢侈品,而且还是贡品。

    最重要的,是皇家早些年在南中设立了一个南中冶。

    阿梅这些年跟在冯刺史身边,可以心无旁鹜地搞科研和学问,没有人敢轻易打扰他。

    同时这种环境也造成了她不善处理世俗之事。

    若是就这么放她去南中,倒不是担心会出什么大问题。

    而是怕耽搁了她对批量生产蜡烛工艺的改善。

    毕竟实验室里做出来是一回事,现实生产又是一回事。

    反正贡品这个事,又绕不过皇家,还不如一开始就与皇家合作。

    阿梅只管改进工艺,剩下的,就让南中冶去做。

    所以这个事情,还是要先跟小四通个气。

    果然是宫里有人好办事。

    不过就是晚上可能要劳累些……

    一念至此,冯刺史叹了一口气,对阿梅说道:

    “今晚给我做份鹿茸汤。”

    阿梅闻言,俏脸微红,低声“嗯”了一声。

    建兴十二年的最后一个月,冯刺史几乎是每天数着手指头算日子。

    当建兴十三年开春后,汉中终于送过来公文时,冯刺史这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你好像很焦虑?原来是在等汉中的消息?”

    大秘书拿着筛选过的公文,送到冯刺史面前。

    看着他快速地浏览过后,全身突然放松了下来,不禁有些奇怪地问道。

    冯刺史摆了摆手,“你不懂。”

    赵老爷子今年冬日又病了一场。

    听说连阿斗都亲自跑了南乡一趟去探望。

    不过最终还是挺过来了。

    虽然已经提不动枪了,但仍是顽强地活着。

    如果说赵老爷子是第一个活过了他应有的寿命,那么现在诸葛老妖就是第二个。

    这是一个令人鼓舞的好消息。

    “那你给我说个懂的。”

    张小四从公文堆里拿出一份文书,递到冯永面前,“这孙十……嗯,孙权究竟是想做什么?”

    只要有诸葛老妖在一天,大汉就不会有什么大风浪。

    所以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最大的事情,就是关于孙权用一大批珍宝,换了魏国一千匹战马的事情。

    同时还有流言,说孙权这是想与魏国讲和,重新互通有无。

    甚至诸葛老妖还收到一封信,正是孙权写给曹叡,准备称臣的信。

    “这个事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真真假假,迷惑人眼罢了。”

    冯永嗤笑一声,“孙权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这才关起门来称帝,他怎么可能会重新去了尊号,向曹叡称臣?”

    别人不知,难道冯永还不知,孙大帝对这个皇帝之位,有多少渴望?

    “我自是知道此乃魏贼之计,但孙权送曹叡珍宝,曹叡赠孙权战马,总不是假的吧?”

    张星忆有些气鼓鼓地坐到冯永身边,“吴人素来无信,我怕的是孙权又想耍什么花样。”

    “吴人一向是首鼠两端,孙权做什么都不奇怪。”

    冯永倒是没有什么意外,淡然道,“在我看来,此不过是吴人又欲占便宜罢了。”

    没有记错的话,原历史上,吴国得知诸葛老妖死的消息,立刻就向巴丘增兵一万。

    巴丘者,即除南郡之外,吴国在荆州的另一个屯重兵之处。

    往南可威慑蛮夷,往北可增援南郡,往西……则可顺流而上,直达永安。

    所以在最敏感的时候,吴国增兵巴丘之举,不言而喻。

    季汉得知这个消息,也立刻向永安增兵,加强防守。

    待季汉向吴国派出使者时,孙权居然还倒打一耙,诘问道:

    “东之与西,譬犹一家,而闻西更增白帝之守,何也?”

    幸好当时的使者宗预也是个会说的,当场就回答道:

    “臣以为东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势宜然,俱不足以相问也。”

    你还知道东西亲如一家?

    那为什么要增兵巴丘呢?

    由此可见,即便是汉吴两国誓盟,其内心深处,亦是各有打算。

    一念至此,冯永看着张星忆生气的小模样,不禁笑道:

    “以前我不是与你说过么?两朝之间,何来长久之盟?不过利益使然罢了。”

    张星忆撇撇嘴:

    “明白是一回事,但心里膈应又是一回事。”

    “有什么好膈应的?孙权偷袭荆州之后,大汉就应当明白,孙权实乃无信小人罢了。”

    张星忆瞥了冯永一眼,幽幽道:

    “我担心的是,孙权与魏国的这番举动,说不定还存了别的心思。”

    “嗯?”冯永眉头一挑,坐直了身子,看向张诸葛,“四娘还有什么想法?”

    “你想啊,”张星忆下意识地就把手指头放到嘴里啃,“孙权为了得到那一千匹战马,甚至愿意拿珍宝去跟敌国换。”

    “那大汉还是吴国的盟国呢,若是他再派出使者,带着珍宝出使大汉,欲向大汉交换战马,大汉是换还是不换?”

    冯永一听,差点就蹦了起来:

    “我哪来多余的战马给他?”

    大汉现在的产马区,一是陇右,二是凉州。

    只是陇右是最早被大汉收复的地区,这些年来,战马早就被搜刮个干净。

    然后萧关那一场大战,损失战马不计其数。

    更别说现在陇右所产马匹,基本都是供应汉中大军,特别是皇家重新组建的南北军。

    所以孙权真想要跟大汉交易战马,除了凉州出这些马,还能是哪?

    “不给!”冯刺史胀红了脸,“吴人最是贪婪,又无信义,我决不会把战马给他们。”

    冯刺史为了关中大战,满世界搜罗战马。

    战马越多,关中大战就越有把握。

    一听到孙十万想要黑自己的战马,这和挖他的心头肉有什么区别?

    所以冯刺史哪有不怒的道理?

    “给不给,是你说了算么?”

    张星忆白了他一眼。

    冯刺史语塞,过了好一会,这才强自辩解道:

    “这骑兵又不是有了战马就能立刻成军的,吴人本就不善陆战,真要把战马给他们,到时候怕是要全送到魏贼手里。”

    毕竟合肥战神孙十万,岂是浪得虚名?

    张大秘书一针见血地指出:“孙权可不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他何致于屡次交好辽东?”

    “说不定他是觉得,正是因为吴人没有骑军,所以在陆上才打不过魏贼,攻不下合肥。”

    “这……这……”冯刺史目瞪口呆,巧言令色的他,竟是无法反驳,最后不禁恨恨道,“曹!魏贼此计,好生狠毒!”

    挑拨汉吴关系只是其一。

    这一千匹战马,说少,那真不算太少,但你要说多,但又不够吴国组建起一支像样的骑军。

    毕竟孙十万啊,一千骑对于交战的十万大军来说,真的造不成太大的影响。

    除非吴国也有一个冯鬼王。

    所以为了不浪费这一千匹战马,吴国自然就想要凑更多的战马。

    魏国不给,那就找大汉要呗!

    谁叫大汉有凉州和陇右呢?

    大汉不给说不过去,只会令两国徒生嫌隙,正是中了魏国的离间之计。

    但要说给吧……

    大汉自己的骑军怎么办?

    此举只会拖延大汉出兵关中,让魏国有更多的时间来做准备。

    更重要的是,魏国居天下之正,时间越久,它就能越快地恢复元气。

    当然,说不定曹叡是真的觉得吴人陆战不足为惧。

    先给一千做定金,最后连带吴国从大汉手里拿到的战马都全部夺走……

    冯刺史和张小四商量到这里,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设此计者,何人也?莫不成曹叡之智,竟绝伦至此耶?”

    张小四花容微有失色,喃喃地问了一句。

    “曹叡之智若是能如此,那他现在就不会束手于世家。”

    冯永面色阴沉,“我估计是司马懿之计。”

    此计又阴又毒,像极了司马家篡魏时的作风。

    “魏国虽有能人,但能出此等计者,除了司马懿,我实是想不出尚有何人。”

    魏国人才虽多,除了有司马懿满宠郭淮这些老臣。

    中青代表有镇守荆州的毌(guan,四声)丘俭,以及扬州刺史王凌等。

    但这么多臣子中,能有这等战略全局观,同时又能认清汉魏吴三国之间微妙关系的人,以前可能有很多。

    比如贾诩、荀彧、荀攸、程昱等等。

    但这些帮曹操打天下的老臣都已经不在了。

    唯一剩下的,也就是司马懿。

    张小四闻言,花容越发失色。

    冯鬼王这些年来,也算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她跟随在他身边,出谋划策,经营后方,只觉得自己也算是见识了天下英雄为何。

    没想到如今对上司马懿,却是让她骤然觉得自己眼皮浅了:

    “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孙权能认清现实,莫真是以为自己有了骑军就能打得过魏贼……”

    冯刺史苦笑:“孙十万……唉!”

    越不希望什么事情发生,什么事情就越有可能发生。

    汉中很快又传来了消息,吴国派出使者,欲向大汉求马。

    不多,三千匹……

    冯刺史得闻吴国要求的马匹数目,当场就掀了桌子,大骂道:

    “我俏丽吗?我俏丽吗!”

    老子用三千骑就凿穿了魏贼十万大军的营地,你跟我说三千不多?

    我敲里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