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我也不知道害怕,拿起手帕就往她脸上擦。

    轻轻一擦,她脸上的妆粉轻而易举就卸掉了一层。

    我连擦了几下,拿开手帕又看她的脸,吓得如遭雷击。

    那美人五官端正面带媚态,却没有眼皮。

    两颗圆滚滚的大眼珠子,血淋淋地滴溜溜转着。

    起先有戏装挡盖着,倒还一点都看不出,可擦去妆容再看,别提有多诡异。

    我瞬间认出她的身份。

    是刘月红……

    一认出她,我猛从梦中惊醒。

    外面早已天色大亮。

    我又往床上一看,狐狸脸还是毫无声息地躺在一旁,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而本该睡在另一张床上的三先生,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看了看表,竟然已经是下午了。

    一想到三先生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于是我安顿好狐狸脸后,趁着天亮,赶紧去了卫生所。

    我到了卫生所门前一看,就见一大群街坊邻居正堵在门口交头接耳。

    昨晚码头上又是阴风乍起,又是鬼哭狼嚎的,虽然他们都没在场,但难免都听闻了消息。

    街坊们都知道,最近我和三先生常出没在卫生所这一带,无疑是都跑来打听事的。

    我挤进人群一看,果不其然,就见三先生正在门口被人群围着,周围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个不停。

    有人问昨晚码头上的怪声是怎么回事?

    有人问是不是码头又招来了什么妖魔?

    也有人问,最近接连不断的怪事,会不会祸及旁人。

    三先生耐着性子一一解答,他安抚众人道:“大家都放心,码头上的事都解决了,接下来我也会多留几天,为水边的游魂野鬼们好好超度一番,大家都不会再被打扰……”

    听三先生如此保证,街坊们才都安了心。

    打发人群都离开之后,我这才随着三先生进了卫生所里。

    郭帅印已经醒了,可前夜突然被那神秘人上身,想必耗费了不少精神。

    见她还躺在房间里起不来床,宋寡妇在旁边好一阵殷勤照顾着。

    毕竟这是她答应黄素贞的,总不能不管。

    而时隔七年,终于又重新见到妻子的郭帅印,似乎更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见人就问,自己的妻子黄素贞的?夜里她明明还在?

    可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只能选择避而不谈。

    好不容易安抚好郭帅印的情绪之后,我这才把三先生请到了大厅,单独聊了起来。

    我把夜里梦到刘月红的事跟他一说,三先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

    他疑惑道:“刘月红?刘月红入你的梦做什么?是不是你那天开棺时,贪恋她的美色,心里老想着,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美色?三先生,这可能吗?”

    回想起那夜开棺,看到刘月红的尸体躺在破棺材里的模样,我一阵心惊胆寒。

    她的手被棺材钉钉着,脸上蒙着黑布,黑布下一双眼也被割去了眼皮。

    那画面至今想起来,我还后背发凉。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刘月红的模样。

    之后第二次,就是刘月红尸体复活后,追到卫生所里找郭帅印时。

    一个没有眼皮的女尸,在漆黑的卫生所走廊里大开杀戒,更没什么可被贪恋的。

    再之后,刘月红的魂虽说被招了回来,但全程都附在狐狸脸的身上,即便魂体并不恐怖,可我却没见过。

    听我一阵抱怨,三先生也陷入沉思。

    想了想,他说道:“按理说那刘月红不该找你,就算愁怨未了,孤灯子帮不了她,她也该找我才对……”

    听三先生提及孤灯子,我忙问道:“三先生,那要不要找孤灯子,把这事问问清楚?”

    三先生忙摆手道:“别,那小子心术不正,好不容易才甩开他,可别再招惹上了……”

    我心想也是,这孤灯子就没干过一件好事。

    何况他一直惦记着狐狸脸,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于是我梦到刘月红这事儿,我俩也就没再说提。

    总之一切随缘。

    之后的半个月里,我总算过了段舒服日子。

    三先生叫我留在码头上给他帮忙,每晚到码头边去起坛作法,超度水中那些亡灵。

    这半个月里,不知从哪儿聚过来的一大批河漂子,也在三先生的组织下,分批被住在码头的街坊们打捞了上来。

    一群河漂子被三先生起坛超度后,全被埋到了白家沟坟地里。

    起初几天,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之下,几乎周围十里八乡全都闹得人心惶惶。

    好在那段时间,码头上也再没出什么事,又有三先生大事化小地把事儿蹚了过去。

    时间一长,周围的人也就都忘了,又都恢复到了原本的平静生活。

    可让我不适应的是,狐狸脸一直没醒。

    就那么安安稳稳地睡在小旅馆的房间了,一动都不动。

    超度亡魂那半个月里,我没事的时候回过几次家。

    毕竟我一直跟三先生东奔西跑的出门,我爸妈也习惯了。

    所以对于我回去,他们倒没显得有多关心。

    可我每次到家,他们都会有意无意地问一句,狐狸脸醒了没……

    仿佛经过这段诡异的相处,在他们心里,也已经莫名其妙地把狐狸脸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甚至让我感觉,狐狸脸在他们心里的位置,比我都重要……

    我原本以为,也许狐狸脸再不会醒了。

    想想这也挺好,我也算重新回到了平静的正常生活。

    可心里总是不舍,看着她死寂地躺在床上,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而那之后过了没多久,狐狸脸终于活了……

    那是陈喜娘那场大乱过后的第十八天夜里。

    三先生在码头上连摆了十八天的超度法事,盘踞在水中的孤魂野鬼、过路亡魂,已被净去了大半。

    这让水边吹起的河风,都显得爽朗了许多。

    三先生说法事也做得差不多了,就叫我往驴车上提前装好起坛用的东西,打算隔天早上就带我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也正是那天夜里,睡觉时我做了一个梦。

    我心心念念了十八天的老太太,也就是宋寡妇前世那缕怨魂,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