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满营的伤兵,虽然绝大部分都是昌豨手下的泰山贼,可刘封依旧心情沉重。

    继续加大投入医疗建设,还是刻不容缓啊。

    毕竟以后的战事只会越来越多,而一个老兵的价值,是四五个新兵都无法替代的。

    扎营之后,刘封并没有将两军的伤兵分开安置,而是将双方的伤兵聚拢到了一块儿,只是在治疗条件有限的情况下,才优先照顾己方将士的重伤员,之后才是泰山军的重伤员。

    这年头,能够有效治疗的手段其实很少,刘封主要还是提供煮沸过的绷带,以及外伤敷用的草药,再加上尽量干净的环境,以及石灰的消毒。

    其他方面,高度蒸馏酒刘封还没发明出来,暂时只能用盐水消毒,虽然剧痛,但好歹也有些杀菌的效果。

    伤兵里的哀嚎惨叫此起彼伏,刘封却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呆在里面帮忙。

    刘封很清楚,这是刷军心的最佳时机,无论什么人受伤了,都会变得软弱,在这种时候雪中送炭,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刘封带着一些辅兵,一边照料伤员,一边手把手的教他们如何操作。

    刚开始时,还有泰山军的伤兵因为刘封的年轻而小觑于他,等对方被告知这是徐州牧之子,也是这次击败他们的徐州军统帅时,这几个伤兵险些吓尿。

    是文字意义上的吓尿。

    这些泰山军们早已经被徐州军从肉体到精神上给打崩了。

    现在听说眼前的少年竟然就是敌军统帅,泰山军伤兵们如何能不怕?

    刘封倒是没责怪他们,而是一视同仁的对待,让这些士卒很是心折。

    其实刘封对长枪方阵的信心还是非常足的,这也是他为什么主动找到夏侯博和陈到索要指挥权的原因。

    因为他怕夏侯博和陈到不会正确指挥长枪方阵,以至于糟蹋了他的心血。

    大汉立国,秉承前秦制度,也包括了军事制度。

    所以,在西汉开国初年,西汉的长枪方阵的武器其实是要比秦朝更长的,而且不同于西方,东方的长枪阵是花色阵,而不是纯色阵。

    这里的花色阵的意思是,武器并不单纯是长枪,除了第一、二排是类似长枪的长戈外,后排还有其他短兵、远程武器搭配,而纯色阵则是刘封这样,清一色都是长枪。

    这种阵型在对阵步兵的时候完全没有问题,丝毫不会显得累赘,甚至比其他重步兵还要灵活一些。

    但在面对轻骑兵的时候,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轻骑兵可以轻而易举的骚扰疲惫你。

    西汉开国之后,主要敌人就变成了匈奴,彼此之间的战争也从对枪变成了长枪对轻骑,军事制度自然而然的开始进行改革。

    随后,汉军演化成了骑兵+车阵+远程火力的制度,单纯的长枪阵已经不再作为主流了。

    主要的伤害输出则依靠弓箭和弩箭,这使得西汉考核最重视的就是射艺。

    武帝时期,李陵能够带着五千丹阳兵横行大漠,转战千里,可不是靠着长枪方阵,而是车阵+强弓劲弩,最后遗憾兵败,也是因为箭矢耗尽了,而不是长枪断了。

    到了东汉之后,情况又再进一步加剧。

    东汉的体制只有中央军是常备军,而且对外作战已经转变成治安作战的类型,再没有西汉时期的灭国作战体系。

    因此长枪方阵进一步弱化,以至于只有中央军还有少量,作为抗线主力的存在。

    到了东汉中期,长枪阵已经彻底消失,甚至没人知道如何操练了。

    东汉末年,段颎平西羌时,在罗亭之战和积石山之战中,开创性的设置了三排长枪阵,大破羌人,斩俘过万,被当时记录为独创长枪战法。

    可见连东汉中央军这种常备军里,都已经没有长枪方阵的编制了,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长枪方阵,否则也不会说是段颎发明的了。

    至于说地方郡国,那就更没有长枪方阵的存在了,毕竟大部分内地的地方郡国,就连最基本郡卒都没有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因此东汉末年,军阀四起之后,绝大部分军阀都是菜鸡互啄,就是这个原因。

    大家都是从头开始学兵书练兵,有经验的凤毛麟角,昌豨一介泰山贼寇哪里懂得长枪方阵的厉害。

    古代不像现代,能有各种完整的书籍传承,古代的许多技巧都会因战乱而失传。

    像长枪方阵这种,等一代人死绝了,就很可能没人会练了。

    唐代陌刀的失传,也是这种情况的典型,既因为会打造的人死绝了,也同样是因为环境变化了,陌刀不再适合战场,或者性价比极低了。

    这些东西想要重新回到历史舞台上,必须要等聪明人再次“发明”,又或者恰好从故纸堆里发现,再加上当时的环境又恰好适合了,才会重新被流传开来。

    事实证明,长枪方阵确实又有了新的作用,虐菜的效果简直一流,对上轻装甲士卒的冲击,简直就是砍瓜切菜一般的效果。

    这让原本就对长枪阵信心十足的刘封更为信心爆棚了,觉得可以继续优化长枪方阵,并且不断尝试新战术思维。

    当然,刘封信心再足,也会有担心这一战会不会输了。

    但他还是决心打这一战,如果能胜,就说明他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今后的大战、恶战会更多,现在低劣的战争不去试错,难道去高烈度大战争中试错?

    更何况这次还有刘备的亲卫部曲兜底,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至于阵亡牺牲的将士,刘封会为他们哀痛,会记住他们的牺牲,会善待他们的家属,却绝不会后悔。

    因为说后悔都太虚伪,毕竟慈不掌兵。

    现在证明了长枪方阵的好用,这条路走的对,那么后续诸多的配套战术就可以跟上了。

    比如重装长枪方阵,斜线战线,楔形阵突击,花色长枪方阵等多种好用的配套战术没开始训练呢。

    这次回去之后,有了足够的练兵时间,可以挑选一个先练习起来了。

    当天夜里,刘封不但没有离开休息,反而全程熬夜陪护,直到天亮后,才离开伤兵营。

    刘封不睡觉,徐盛和潘璋自然也不能自个去休息了,坚持要陪在他的身边,任凭他驱赶都没用。

    晚上闲着无聊,三人复盘起今天的战斗来。

    潘璋有些弄不懂,不明白两军刚刚碰上的时候,刘封拒绝了主动出击,而是选择了坐视对方披甲休息之后再行大战。

    刘封顿时听乐了,给潘璋解释道:“文珪有所不知,战场之上,最为重要的便是战机,可战机也分真战机和假战机。”

    “真假战机?”

    这下不只是潘璋听不懂了,徐盛也一脸懵逼,好奇的等着刘封继续解释。

    刘封直接拿潘璋刚提起的事情做例子:“就拿你刚才所说的例子,对方远道而来,又没披甲,确实看起来像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战机。可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假战机。”

    “为什么?”

    潘璋并非不服,而是真没听懂,徐盛也一样。

    刘封开始启发他们:“你们想,当时我军已经披甲完毕,而对方是轻装状态,两军之间足足有两里地的距离,我们如果要维持着阵型突袭昌豨,这两里地最少也要走一刻钟,而且士卒甲胄在身,又要举着五米的长枪,还得维持阵线,必然消耗大量体力。”

    “装备皮甲,尤其是非全甲,一柱香的时间都要不了。一刻钟的时间,足够昌豨的部队披甲之后再休息上好一会了。”

    “如此一来,真到了接敌的时候,以逸待劳的就不是我军,而是昌豨军了,我们反而成了劳师远来的疲军。”

    “况且昌豨军的应对方法还不只是这一种,对方还可以直接掉头就跑,别人是轻装,又只有两千人,速度要比我们快的多,也灵活的多,可以进退自如。”

    “因此,这种战机就是假战机,除非伱会缩地成寸的法术,一下子飞到敌人眼前,不然根本就把握不了。”

    潘璋和徐盛若有所思,有些明白了刘封的意思。

    刘封总结性道:“所以你们以后在战场上发现战机,一定要评估自己是否能够把握得了这个战机,如果把握不了,那就是假战机。”

    天亮之后,刘封带着部队开始回师。

    同时,他已经提前派出信使前往襄贲县和郯城报捷。

    鲁肃此时已经暂时离开了岗位,担任关羽那一路的参军北上开阳了。

    因为没有主簿、功曹等官员的缘故,因此县中的事务被委托给了先前表现出色的长吏金睿。

    很快,信使就将刘封大破泰山军,生擒昌豨,俘获上千的消息带给了金睿。

    同时而来的,还有刘封的一封书信。

    当第三天,刘封带着徐州军回到襄贲县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数百名老人、妇孺站在城门外欢迎他们。

    这些妇孺老幼手里捧着各色篮子,里面放着一些鸡蛋、蒸饼、饵、糍粑等汉代便捷的食物。而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手里更是捧着醪糟,旁边一群孩童手捧木碗。

    刘封等人很远就看见了城外的百姓,徐州军有些讶异,不知道这些人出城做什么。

    古时并非没有百姓喜迎王师凯旋的事迹,但那绝大多数都发生在长安,洛阳这等都城,迎接的也是远征敌国归来的中央军。

    像丹阳兵这种地方武装,别说是喜迎王师了,平时百姓看见他们不躲着走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刘封勒停马匹,掉头朝着面前的徐州军大声喊道:“徐州军的将士们!看见那些百姓了吗?他们是来迎接你们的!”

    “你们身上的衣服,你们口中的饭食,你们病痛时的药材,都是来自于百姓的耕种。没有他们的辛勤劳作,就没有你们的饭食粮饷!”

    “同样,也正是你们的浴血奋战,奋勇杀敌,才让他们能够安心耕种,享受安宁。”

    “你们中许多人或许还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但是不要紧,现在,你们有足够的资格去享受百姓的爱戴,享受百姓的拥护,享受百姓的赞誉。”

    “这是你们英勇奋战所赢得的,你们配得上这一切!”

    的确如刘封所说的那样,虽然这一批徐州军,是跟他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也在潜移默化里,被他洗脑了一个多月。

    但最明显的效果也只是军纪变得严明了起来,士卒更加服从军官的命令了。

    可为什么要这么做,许多士卒还是有些不明白的,他们只是本能的觉得刘封对他们好,他们就要报答刘封。

    既然刘封要他们遵守军纪,那他们就遵守军纪。

    刘封要他们令行禁止,那他们就令行禁止。

    只是今天,看着这些老幼妇孺们,冒着寒冷的天气出城迎接。

    不少人的心里都有些堵的慌,可这种淤塞并不难受,让他们全身上下有些舒爽。

    “现在,都把胸膛给我挺直了!”

    “你们可是刚刚打了大胜仗,痛击了顽敌,保护了徐州百姓。”

    “现在,就让他们看看你们浴血奋战的结果!让他们看看你们击败收降的贼寇!”

    “出发!”

    刘封一声令下,徐州军继续前进。

    只是比起先前来,徐州军像是又完成了一次小小的进化,整个军队的士气、斗志和精气神发生了一种奇妙的蜕变。

    这种蜕变的效果暂时还不明显,但的的确确又与先前产生了不同。

    这种玄妙而不可言的变化,就连刘封本人都没能发现。

    当徐州军靠近后,妇孺老幼们却还是有些不敢靠近,但与以前害怕的躲避逃走相比,无疑也是巨大的进步了。

    只有其中几个老人,捧着手中的醪糟奉献到刘封的马前。

    刘封翻身下马,伸手把几位老人搀扶起来。

    “老丈,快快请起。”

    “你们如此这般,岂不是要折煞了我。”

    几个老丈顺势而起,拍马的话不要钱的送上。

    “小公子少年威武,文武双全,竟已能统兵保境安民,真乃是我等黔首之福啊。”

    “对啊对啊,小公子武运长久,将来必定封侯拜相,直入神京。”

    “先前屯田,也得小公子照料,若非公子父子,我等俱是道旁饿殍也。”

    这些老人的赞誉虽然像是彩虹屁,但里面的情感却是发自肺腑的。

    毕竟的的确确是刘备父子俩在徐州搞屯田,不但给了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更给了他们一个未来的希望。

    现在刘封又亲自带兵击退想要入寇襄贲、兰陵、承县,洗劫钱粮,掳掠百姓为奴的泰山贼寇,这又何异于恩同再造?

    没错,刘封早在动手之前,就已经让金睿先散播谣言,渲染泰山贼寇要来抢劫了。

    现在的战事,更说明了先前的消息是可靠的,真实的。

    那这些百姓又如何能不感激涕零。

    刘封手握其中最年长者粗粝的手掌,回身指着徐州士卒道:“长者此言差矣,真正拯救尔等的,非我父子,实是徐州士卒也!”

    刘封此言一出,不但妇孺老幼都愣住了,就是徐州军士卒也懵逼了。

    这话咋听不懂捏?

    刘封继续说到:“若不是这些勇士从军,随我浴血奋战,视箭矢如雨而不退,面刀枪如林而奋进。若是只靠我父子俩,纵是三头六臂,又如何能击破泰山贼寇?如何能保境安民,如何能护得大家周全?”

    “是以,此战最大的功臣,乃是我徐州军士卒也!”

    “父老乡亲们,缘何不谢真正的功臣,而只谢我一人焉?”

    刘封的话说完,声音还在旷野中回荡,久久不能平息。

    妇孺老幼们面面相觑,这些话是他们第一次听见,居然还有将军推功给士卒的。

    可刘封说的好有道理啊。

    终于,在场的妇孺老幼们一个接着一个,都弯曲下腰杆,朝着徐州军士卒慢慢鞠躬参拜!

    看着面前的百姓们对着自己大礼参拜,徐州军阵营中出现了一阵慌乱。

    别说是徐州军了,就是队伍里的泰山军们也是看的目瞪口呆。

    一种酸酸涩涩,却又带着微微的酥麻感觉,在这些士卒们的心里翻涌。

    而泰山军的士卒们,更多出了一种羡慕的感情。

    面对着徐州百姓们的感谢,泰山军们只有面红耳赤,满心羞愧,对于身旁趾高气昂的徐州军羡慕不已,恨不能以身代之。

    就是徐盛、潘璋,也有了不小的触动。

    他们一个是豪强大家,一个是乡间游侠,平时哪里会把普通百姓放在眼里。

    对于他们来说,百姓不过牛羊也,用来耕地产出粮食的。

    即便平时被百姓害怕畏惧,甚至背后咒骂,他们即便知道了,也只会是得意的大笑。

    因为百姓的害怕咒骂,不就恰恰证明了他们的强大吗?

    可现在,这种想法有了一些变化,原来被百姓爱戴的感觉这么舒服,原来为民而战,是如此的畅快酣畅。

    徐盛看过一些书,感觉更深一些,联想起武王伐纣,光武复汉,都打起吊民伐罪的旗号,是否是为了眼前这一幕呢。

    “乡亲们都请起吧!”

    刘封也看见了徐州士卒们的复杂情绪,趁机大声下达命令:“全体都有!行军礼,拜谢百姓!”

    徐州军如今虽然还达不到如臂指使的地步,但令行禁止已经完成的很好了。

    在听见了刘封的命令后,自徐盛、潘璋起,所有士卒以右手锤击左胸口。

    这年月,地方军哪有什么军礼可言,这个动作是刘封特地为徐州军设计的。

    简单干净又好学,相当方便,于是很快就被刘封所部普及。

    接着,有胆大的百姓上前进奉食物,刘封也没有拒绝,而是表达了感激,然后派遣专人收下,统一发放。

    “刘使君福寿延绵!小公子公侯万代!”

    突然,一个村妇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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