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陶城外,看着卷旗败逃的吕布军,曹操心情激昂,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想起去年兵败濮阳,险些连命都搭上了。

    幸好当时吕布并未认出自己,还询问自己曹操在哪。

    急中生智的自己直接回了一句骑黄马者,曹操也。

    全靠了这一句充满了急智的金句,这才堪堪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可想那一战败的有多惨。

    不过现在,风水轮流转,自己在堂堂正正的野战之中,击败了远道来援的吕布军。

    只可惜城中守军没有损失,暂时还是攻不下定陶城。

    就在曹操犹豫不决,是见此见好就收,返回鄄城,还是继续围攻定陶的时候,戏志才悄悄的来到他的身边。

    咳嗽声惊醒了曹操,回头一看,正是自己心腹戏忠。

    戏忠姓戏,单名一个忠字,字志才,即是曹操早期的心腹谋主,智囊戏志才。

    “志才,汝风寒刚好,吹不得风,怎么又出来了。”

    曹操对戏志才很是关心,如果说荀彧是他的大管家,程昱是他的眼睛,那么戏志才则是他的智胆。

    曹操和戏志才一见如故,性情相投,对其相当尊崇,无计不从。

    “明公,我已无事了,只是还有些许咳嗽。”

    戏志才本人却是满不在乎,走上前对曹操道:“明公,我恐刘徐州有南下广陵之志啊。”

    “南下广陵?可靠吗?”

    曹操大惊,确认道:“他才刚刚拿下琅琊,如何还有余力南下,不怕泰山军不稳吗?况且即便他有这个胆略,那他的粮食从何而来?”

    “乃我分析所得,不敢说算无遗策,只是……咳咳。”

    戏志才话说到一半,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曹操赶忙搀扶道:“先生,不必再说了,我们先回大帐。”

    回了中军大帐,喝了些许热汤,戏志才才压下了咳嗽,给曹操介绍起来:“刘玄德在琅琊速战速决,节省了大量的军粮,而据说臧霸已经投诚,愿为刘备效力,泰山军已不足为患。”

    曹操眉头紧皱,他皮肤本就黝黑,此刻脸色阴沉,俨然像是个锅底:“那粮食呢?就算泰山军投诚了,他的粮食也不够再下广陵了吧?”

    广陵郡虽然隶属徐州,可实际上它的领地十分广阔,又因为境内水网密布,河流众多,将平原切割成一块块难以互通的小块地形。

    而以广陵郡郡治广陵城为代表的核心地区,却是远离徐州,紧靠着长江,几乎贴在丹阳郡、九江郡和吴郡的边上,反而同扬州这三郡的联系更为紧密。

    因此,想要从郯城南下,进取广陵,同北上开阳不一样,完全就是劳师动众,兴师远征。

    没有大量的粮草积蓄,那和送死没有区别了。

    戏志才叹息一声:“臧霸一下,莒县的萧建如何能撑得住?刘备有徐州方伯之名,琅琊诸县传檄而定,只有一个莒县,如何敢做抵抗?据细作来报,莒县被围之后,萧建次日便出城投降,然后被送往了郯城。”

    “此人虽无能,却并不劳民,在莒县两年,竟囤积了数十万石粮食。”

    戏志才苦笑叹息道:“莒县开城之后,陈元龙从中搬运了大量粮食上船,沿着水路送往郯城,徐州军南下广陵的粮食很可能就是这批。”

    “刘备自得了琅琊之后,驻军却不分驻地方,而是继续聚拢于郯城,扩充亲信所部,日夜整训编练,必有图谋。”

    “忠纵观徐州,唯有广陵,对刘使君最具诱惑,此时出兵,当可乘袁术、刘繇等人互相牵制,无力干涉之时,轻松拿下广陵诸县。”

    曹操黑着脸在大帐中来回走动,心里想着那几十万石粮食,这批粮食如果归他所有,他能横扫整個兖州,将那群叛臣贼子统统杀光。

    “不行,不能让刘大耳如此舒舒服服的拿下广陵。”

    曹操细小的眼睛眯着精光,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却还是先问戏志才道:“我欲阻刘玄德南下,先生有何教我?”

    戏志才显然早有成算,听得曹操请教,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可多管齐下。一路遣细作出动,可分入琅琊,散播袁谭欲横扫青州的消息,逼迫刘徐州分兵琅琊。分路郯城,散播泰山军要造反的假消息。最后可使一言辞犀利,忠贞不二的智谋之士,先后前往郭贡、袁术处,向其示警。”

    “郭贡?”

    曹操想起来此人乃是凉州军所拜之豫州刺史,先前张邈、陈宫联合吕布偷袭兖州的时候,这人也曾带兵来趁火打劫,围困鄄城,幸得荀文若单骑赴约,劝退对方。

    本来曹操还想着等平定了吕布、陈宫、张邈之乱后,就去找他麻烦。

    现在看来,倒是可以废物利用了。

    “志才此计,与操不谋而合!”

    曹操大喜道:“可让仲德出马,当马到功成。”

    “可使仲德使郭贡,备言玄德欲往攻鲁、沛,重扶陈珪任沛国相。再去袁术处,告知其广陵已危。”

    戏志才点头赞同道:“明公所思齐备,忠无事可补也。”

    “善!即刻如此去办。”

    曹操冷笑道:“袁公路早将徐州、豫州视为囊中之物,却都为刘备所窃,某正好驱狼吞虎,让他们二人好好的去争上一争。”

    戏志才也是点点头,思索了片刻,补充道:“明公,仲德是否还可去江东一次?”

    曹操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跑那么远做甚。

    随后,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激动的站起身一拍双手:“妙啊!志才真乃是大才!”

    孙家军同刘繇在牛渚都已经对峙了近一年了,双方几次攻伐,互有胜负,可战略上到底还是刘繇大获全胜了,压的孙家军始终过不了长江。

    可不论是孙家军,还是刘繇,主要力量和地盘都集中在长江沿岸的厉阳、丹阳和吴郡,偏偏广陵就夹在在三处中间,抵达任何一处都只需要数日功夫。

    料想不论是袁术、还是孙贲、吴景,还是刘繇,都不希望刘备这个庞然大物出现在他们的身边吧?

    最关键的人就是刘繇,原先刘繇呆在广陵避难,迎来朝廷表为扬州牧消息的时候,袁术是持欢迎态度的。

    袁公路当时竟一反常态,不但主动削去了自己自表的扬州牧一职,更是派出吴景、孙贲去广陵迎接刘繇,然后将其安置在曲阿,正式上任扬州牧。

    当然了,袁公路也不是做善事的,要不然他干嘛不直接把扬州州治厉阳给让出来?

    袁术的目的其实很清楚,就是想要挟刘繇以令扬州。

    好,我这个自己表奏的扬州牧,扬州的各个郡国太守不服我,没问题。

    那刘繇这个朝廷正式拜除的州牧你们总得认吧?

    不认,那就是朝廷叛逆,我以王师征伐之,顺应天理人和。

    认,那就乖乖的听我袁术的调遣,那就可以兵不血刃的换掉这些太守,用自己的亲信取而代之。

    袁术的如意算盘打的就是这么精明,算盘珠子都快崩到刘繇的脸上了。

    可他却忘记了自己的名声和信誉已经是负数这回事了。

    袁术自从起兵以来,唯一有信誉的就是对孙文台,孙坚是唯一一个吃了败仗跑去依附袁术,不但没被吞并,还能得到兵员粮草军械补充的小军阀。

    其他人死的有多惨,都被刘繇当成了前车之鉴。

    不觉得自己能当刘文台的刘繇怕了,直接在曲阿捅了袁术一刀,团结了一大票害怕袁术过江的豪强士族们,死撑着长江防线不垮。

    可刘繇害怕袁术,不代表刘繇就能亲近你刘备啊。

    刘繇自己也想当这扬州牧的,而且自觉形势一片大好。

    万一你刘备拿下了广陵不知足,想到江东插上一脚,刘繇自认可扛不住三万的大军过江。

    戏志才正是看清楚了这一局势,同时也把握住了刘繇对刘备既用且防的心态,所以才劝说曹操让程昱顺带去一次江东。

    都不用说动刘繇反水,只需要刘繇保证不过江北,孙家军那一万多精锐就立刻从泥潭里解脱出来了,再加上袁术这边直辖的一两万亲军,以及郭贡那一万多豫州兵马。

    这些军队加一起总计有五六万人之多,只要粮食能跟上,随时都能兵进广陵,这样大的压力,瞬间就能让刘备动弹不得。

    曹操也不求能拖住刘备多久,只需让他今年得不到广陵便已是喜出望外了。

    等到明年兖州事毕,曹操也能腾出手来,到时候三四个方向受敌的刘备就更别想拿到广陵了。

    曹操当即就做出决定:“就依先生之计,请仲德来面授机宜,尽快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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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封知道这时候不能过多犹豫,思考再三,决定接受糜甑的好意。

    一来自己老爹在历史上其实并不怎么喜欢糜家这个小妹,纯粹是因为当时下邳被吕布给偷了,反扑广陵又惨遭袁术大败,退守海西,兵粮寸断,几乎陷入绝境的时候,被糜家以软胁的方式定了亲。

    刘备,英雄也,不可能不对此事记忆犹新,视如耻辱。

    在刘备第N次抛妻弃子之后,曹操帮着他打回了徐州,灭掉了吕布。

    之后,曹操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就是以许昌朝廷的名义,拜除糜竺为嬴郡太守,其弟麋芳为彭城国相,这可都是两千石的郡守,糜家从古至今都没出过两千石的高官。

    曹操一口气给俩,人手一个,这可不仅仅是挖墙脚那么简单了。

    很有可能,糜家这时候已经成了曹操的“外戚”了,所以曹操才下这么大的本钱,想直接把糜家从刘备身边撬走。

    以曹操的眼光,不难看出糜家对刘备的帮助有多么的巨大。

    既然如此,那他刘封只能代替父亲承受一些重担了,至少要比让糜家离心强的多。

    “既蒙糜老丈看重,封不敢自轻,愿以侧室之位相待。”

    刘封开口表达了同意,对方仅仅只是求一个侧室,也算是一如既往的低调务实了。

    更别说刘封其实比刘备更有求于糜家,在他的经济版图里,糜家可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得到刘封亲口认同,糜甑的眼中露出惊喜的神情,果然这一注押对了。

    糜甑并不清楚自己家在刘封的心里那么重要,虽然他算得上是一个胸有大智的明白人,可正因为太明白了,才清楚商人地位的低下。

    他和长子糜竺一直头脑很是清醒,想要借此乱世之机,以亿万财富为钥匙,换一个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君岂不闻东郭咸阳,煮四海之盐;李通附骥,立数世之基。

    东郭咸阳乃是西汉大商贾,坐拥盐铁之利,却愿为汉武帝谋略盐铁专营,堪称自己砸自己饭碗的典范,可他最后却是成功从商贾一跃成为了手握重权的大司农,位列九卿。

    李通则是西汉末年的南阳巨贾,与糜家在徐州的地位相仿。

    他看准刘秀兄弟,不惜以全家资产投效,最终功成,位列云台三十二人之一,深得光武帝恩宠。历任卫尉、大司农、前将军、大司空等显职,封为固始侯,享受荣华富贵,出任高官显宦,与国同休。

    这不正是我糜家如今的真实写照吗?

    我糜家如何做不得李通第二?

    “蒙少主不弃,愿加垂青于我糜氏,甑感激不尽。”

    糜甑正色起身,长拜道:“愿出嫁妆四千万,”

    “长者赐,不敢辞。”

    刘封庄重回拜,却话锋突然一转:“只是小子有一言如鲠在喉,不知可否一吐为快。”

    糜甑愣了下,心里不由一突突,他可不认为刘封这么郑重的话会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可犹豫了一下,糜甑知道没办法拒绝,只能道:“还请少主直言。”

    刘封两眼憧慕的看着糜甑道:“比起千万财货,封更希望甑老能够出山相助。”

    “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几十年的商海经历以及统筹大局的经验,就是最好的宝贝了。”

    刘封说的很认真,这也是他心里真实写照,同时不动声色之间,称呼已经从糜老丈变成了甑老。

    刘封已经下定决心,准备在朐县搞一波大的,最少以后的盐业中心就在朐县了,说不定还有炼铁军火工业。

    这样大的项目,不能没有一个经验老到,处事圆滑,格局够大,经历丰富的商海精英来掌舵。

    原本他还想着能不能请动糜竺来坐这个位置,却又担心会被糜竺给误解,以为要将他边缘化。

    现在遇上了糜甑,这位老头可不简单,糜家正是在他的手里达到了巅峰,然后交到了糜竺手里。

    这样一个能力极强又坚定可靠,还能增加糜家忠诚度老者,就放着养老也太浪费了。

    “老朽?”

    糜甑这可真吃惊了,没想到对方竟然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了。

    自己一个荣养的老头,还能有什么用?

    糜甑忍不住怀疑刘封是不是信不过自己,不信糜家能出那么多嫁妆?

    可也不对啊,之前就投了那么多钱粮,不应该还怀疑糜家的实力吧。

    难道,他是真的希望我出来管事?

    可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就敢交给自己来管?

    不怕糜家鹊巢鸠占吗?

    就在糜甑胡思乱想的时候,刘封郑重道:“甑老,若是你坚决不肯,那小子也只能回去请我父征辟您出山了。”

    这是认真的?

    糜甑终于动容,原本已经枯死的心竟然重新又跳动了起来。

    只看刘封在帛书中所叙说的那些,就已经让糜甑为之震惊向往了,若是这些都能经自己的手成真,那该有多满足?

    这恐怕就是东郭咸阳、李通等人宁愿抛家舍业,也想要博取的东西吧。

    糜甑看着眼前的少年,对方一脸认真渴求的看着自己,神态真诚,终于被对方所打动了。

    “既蒙少主如此青睐,不惜搬出方伯相胁,老朽还有什么话可说。”

    糜甑苦笑摇头,可心里却满是跃跃欲试之情:“既如此,老朽只能从命了。”

    刘封顿时大喜,郑重下拜道:“甑老,既如此,今后就得劳您费心了。”

    糜甑不敢受礼,赶忙让开半个身子:“少主且住,老朽如何当得。”

    “当得当得。”

    刘封笑眯眯的问道:“甑老,小子打算在朐县附近,寻一合适之地,先做第一期开发。这片土地需符合三点要求,第一点,必须要有大量可改造成盐田的海滩滩涂,越方便越好。第二就是要隐蔽,最好能够与外界隔绝互通,第三点就是最好距离朐县近一些,这一条可以适当放宽。”

    糜甑听后无言,这么快就使唤起自己了啊?

    不过他倒是挺开心的,很快就陷入沉思。

    片刻之后,糜甑睁开眼睛:“老朽想到一处,恰好还挺符合少主要求的。”

    刘封闻言大喜:“甑老,此地是在何处?”

    “就在郁洲山岛。”

    糜甑介绍道:“此岛孤悬海外,岛上原有的居民很少,大部也都以煮盐、渔耕为生。因此岛四周皆是滩涂,唯有一处可供停靠小型海船,再加上岛上也没有什么特产,因此虽然就在朐县对面,却彼此少有往来。”

    刘封眼睛越听越亮,有大片海滩滩涂,还有个小型码头,再加上人少,封闭,没有外人,还是孤悬海外,这简直就是天赐宝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