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许劭所言,以江北两郡相让这种话,其实也是水分很大的。

    此时的庐江和九江可不就在袁术手里吗?

    可之所以是水分,而不是虚言,也和汉末的特殊情况关系很大。

    东汉末年,虽然各地军阀都已经赤果果的为了地盘互相攻伐了,可都喜欢打起匡扶汉室的名义。

    这并非是军阀们怀念我大汉荣光,而是有着实际的好处。

    大汉毕竟经历两朝四百多年,整个大汉中的士族豪强和百姓,对大汉抱有感情的人是很多的。而且汉代特殊的以郡为国的政治框架,使得本地人非常反感外地人,除非这个外地人是有汉室认证的。

    别看袁术凭借武力拿下了九江和庐江,自表为扬州牧,可朝廷正牌子扬州刺史刘繇来的时候,袁术第一反应不是把刘繇给弄死,而是好吃好喝的招待起来。

    这难道是袁术心软人老实?

    被袁术软禁了整整三四年,被活活气死的大汉中枢朝廷使节马日磾有话要说。

    袁术还不是觉得刘繇那个正牌子的扬州刺史名头有用,比他自己表奏的扬州牧更能得到扬州士族豪强们的接受?

    只不过袁术这一波想借鸡生蛋的计划翻车了,让刘繇怼回了江北。

    因此,如果刘繇真的愿意割让江北两郡,不需别的,只要他肯帮刘备表奏庐江、九江两个郡守,就能让刘备攻打这两郡的难度下降两個档次。

    这就是实打实的好处。

    刘封耷拉下来的眼皮底下,眼珠转个不停。

    不得不说,许劭这个条件,算是提在了刘备的底线上了。

    对徐州来说,江北显然要比江东更为重要,全取江北就能和沛国连成一线,整个徐州的厚度和幅员绝非历史上的小徐州所能比拟。更重要的是,到时候继续南下江东,将不再会有后顾之忧了。

    不过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好处拿了之后,该如何应付刘繇。

    因为刘封始终认为,灭袁术必须得等后年的旱灾,那时候才是最佳的时机。

    原本历史上袁术称帝是更好的时机,可问题是,现在的局势变了啊,而且还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袁术称帝不是因为时间到了,而是因为地盘和实力。

    原时空里,袁术之所以敢称帝,是因为孙策两年之内横扫江东,直接拿下了除了一部分豫章郡以外的整个扬州。

    同时,他还派吴景占领了徐州的广陵,以及下邳的一部分,基本上和吕布以淮河为分野,占领了淮河以南的所有徐州城市。

    他派舒邵占领了豫州的沛国,表孙策的族兄孙香为汝南太守,掌握汝南。刺杀陈王刘宠和骆俊,占领陈国以及派遣袁涣攻打梁国,这些郡国中,多少都有领土都落入了袁术之手。

    而名义上拥有下邳、东海、琅琊、彭城和鲁国的吕布,又和袁术是盟友。

    这意味着袁术当时拥有三州十郡,加上盟友吕布,他觉得自己的影响力更高达十五个郡国。

    同时,袁术还通过诸葛玄和刘表说和,又把刘繇赶去豫章。

    从表面上来看,当时的袁术真可谓是坐断东南再无敌手,可以全力应对中原方向的敌人,局势何其优势。

    这才是袁术头脑发昏,想要称帝的底气和主要原因。

    可现在的袁术依旧只有九江和庐江两个郡的地盘,对汝南虽然有一定的影响力,却距离掌控还有很大的距离。

    在沛国则和刘备平分了一部分,沛相的名义也在刘备的手里。

    至于江东,刚刚上岸的孙策虽然在香草河之战里大破刘繇,可至今为止也就拿下了小半个吴郡。

    吴景还在吴县城下激战,至今还没能破城。

    袁术手里就这么点地盘,你还能指望他称帝吗?

    袁术虽然好大喜功,志大才疏,可他毕竟不是纯智障啊,这点实力称帝,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因此,刘封断定袁术称帝的事情已经不会再发生了,后年淮南的旱灾,就是攻灭袁术的最好时机。

    现在徐州要做的,就是维持好目前这个平衡状态,限制住孙策,将眼下的局面拖到两年后。

    到时候徐州军屯田大成,新招募的士卒也训练完毕,正是英雄勇武之时。

    刘封心思转,正堂中却陷入了沉默。

    陈登等人都低着头琢磨,思考着许劭这个条件是否合适。

    毕竟大家可都是知道这两个郡还在袁术手底下呢,而且还是袁术统治最完整,时间最长的两个郡国。

    “在下广陵鲁肃,见过许公。”

    突然,场中鲁肃起身发言:“肃有一惑,还望许公能为我一解。”

    许劭拱了拱手道:“不知鲁先生是何疑惑?”

    鲁肃正色道:“许公先前所提,欲使我徐州援扬,肃愚钝,想请教许公,贵州欲要我徐州如何援助?”

    鲁肃此言一出,刘备父子、陈登、刘晔等人纷纷露出赞赏之色。

    鲁肃这番话可谓是抓到了重点。

    所谓一分价格一分货,报酬不论合不合适,确实至少是给了,可要求却太笼统了。

    帮助刘繇灭了袁术、孙策,这叫援扬。

    可帮着刘繇保住丹阳北部,这一样也叫援扬啊。

    可徐州所出的力气却是截然不同。

    许劭脸色微变,没想到徐州难缠的人竟如此之多。

    之前就听闻过陈登陈元龙的大名,也知道陈长文是颍川陈家的后起之秀,刘晔的才能也算是自己亲眼所见的。

    可这鲁肃又是何人?

    又是从何处出来的?

    再看看对面的关、张、甘、董,徐州才俊勇武之士怎会如此之多?

    许劭并不想回答鲁肃的问题,可偏偏这问题不答又不行。

    刘备已经看了过来,显然对这问题也一样十分关心,怎么会容许他推脱,更别说许劭也找不出理由来推脱。

    无奈之下,许劭只能硬着头皮道:“徐州军兵强马壮,锐不可当,我州军士远远不如。孙策乃是昔日江东猛虎孙文台之子,继承其父骁猛,勇烈非常。是以我州希望玄德公能助我一臂之力,将孙伯符一举消灭,至不济也要将其赶出江东。”

    “在下北海是仪。”

    是仪起身冲着许劭一礼,随后问道:“许公,那我徐州军在江东作战的人力、军械、粮秣,可是由贵方补充?”

    许劭、滕胄被噎的十分难受。

    许劭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方面是他身体确有不适,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机拖延时间。

    刘备唤人给许劭送上新的热汤,关切道:“子将先生可还好,要不今日就到此为止,备当派人去请华先生为您诊治一二?”

    许劭抬起手阻止道:“刘使君仁厚之名,果真名副其实。不过我这也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刘备担心的看了许劭一眼,发现对方坚持之后,只能叹息道:“既如此,那等今日散会后,先生可在迎宾馆中休息,备当请华佗先生前往先生处,为先生看病。”

    许劭心中一暖,感谢道:“多谢刘使君。”

    刘备厚朴一笑:“许公何须如此客气。”

    许劭低头喝了热汤,又休息了会后,这才抬头回答是仪的问题:“我主如今只有丹阳半郡,委实负担不起徐州大军的消耗,还请徐州诸位多多谅解。”

    陈登开口道:“既是如此,那我徐州军更不能轻易过江了。”

    “许公,兵法云: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

    陈登侃侃而谈道:“徐州本已疲敝不堪,如何还能担负得起上万大军远驻州郡之外?以我之见,我军屯驻于广陵,可隔江呼应丹阳。若孙策西进,我广陵军随时可渡江支援。如此一来,既节省了粮食,也保证了刘扬州的安全。”

    “元龙所言甚有道理。”

    糜竺在接到了刘封的眼神暗示后,也开口支持道:“待我徐州休养两、三年,恢复了元气,积蓄了粮草,当可提两三万虎贲南下江东,为刘扬州扫清威胁。”

    许劭、滕胄四目难掩失望。

    可徐州也是无奈,总不能放着自己的百姓饿死,过江去帮你打仗吧。

    许劭,刘繇等人不是没考虑过荆州,但还是觉得对方远不如徐州靠谱。

    第一,刘表入荆州之后的手段太过狠辣,而且还有煽动蜀中叛乱的前科,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而与之相比,刘备不但有仁厚之名,而且几次三番的敌强扶弱,有口皆碑。

    第二,刘表想要支援丹阳,还得先过了庐江这一关,而且水道容易为袁术所切断,远不如徐州军支援扬州来的方便。

    第三,自然是荆州军不如徐州军能打了,就算要抱大腿,那总要抱一个最能打的吧。

    许劭眼看局势不利,只能起身朝着刘备道:“孙策小儿,性如猘儿,嗜杀成性,与孙文台如出一辙。昔日吴地名士陆康,就是为其所逼死。现在孙策横行吴郡,吴地士人苦不堪言,如身在水深火热之中,急待刘使君救人于水火。”

    刘备面露难色。

    一方面,他又不是傻子,麾下如此之多的智谋之士已经把许劭的心思揣摩的透透的了,也给出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那就是隔江援护,孙策要是欺负上门了,那徐州军可以助刘繇一臂之力。

    可若是不上门,徐州军眼下缺钱少粮,如何能过江主动进攻?

    况且前一个是依托城市防守,另外一个却是主动进攻,难度相差何止数倍?

    徐州军的死伤,难道刘繇、许劭他们还能赔偿不成。

    可另一方面,刘备也确实对名士的抵抗力不太行,眼前求援的可是许劭许子将啊。

    当年颍川月旦评,自己就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那时候的自己做梦也想不到许劭会对自己如此低声下气。

    此时刘封突然挺起身体,冲着刘备道:“父亲,孩儿倒是思得一策。”

    对于刘封的开口,徐州文武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见此情景,反倒是许劭和滕胄惊讶的对视一眼,他们已经把刘封想的够高了,却没想到刘封竟然在徐州庙堂之上已经拥有了建策权。

    刘备略微侧首看了刘封一眼,点头道:“我儿有何想法?”

    滕胄小声的埋怨道:“国家大事,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懂什么。刘使君如此溺爱子嗣,日后如何得了。”

    许劭也是心有不满,但却慢慢摇头:“且听他说些什么。”

    得到刘备的允许,刘封说道:“如今正礼公向父亲求援,于情于理,我徐州责无旁贷。”

    刘封的第一句话,就赢得了许劭和滕胄的好感。

    尤其是滕胄,刚刚的腹诽立时不翼而飞,小声赞赏道:“玄德公之子年岁虽然不大,可见识却已然拔群,难怪能得玄德公如此溺爱。”

    许劭虽然也心喜,却没滕胄这么乐观。

    刘封毕竟只是个少年,就算他赞同,却拿不出解决粮食的办法,那也只是空欢喜一场。

    刘备,英雄也,怎么会因为自己儿子的一句话就不顾根基,强行援扬。况且刘封未必不是在先扬后抑,还得听他后面怎么说。

    果然,刘封话锋紧跟着就是一转:“可我徐州缺粮,却也是事实,而扬州的粮食所盈也不足以支持我州大军行动。”

    “因此,事情的关键点在粮食上。”

    刘封故意露出些许不自信,接着说道:“孩儿听闻豫州陈王殿下与骆国相,两人在陈国安定民心,鼓励生产,收拢流民,使得陈国民心归附,五谷丰登,粮食盈车满仓。”

    “陈王殿下乃是宗室亲王,子将公为何不寻陈王殿下和骆国相借粮呢?”

    刘封很是认真的计算起来:“若是以万人大军计,一月需要三四万石粮食。若是能借到十万石粮食,当可反攻曲阿丹徒一线,或可解许太守之危也。”

    刘封此计一出,正堂中的众人都吃了一惊,随即小声讨论起来。

    堂中一时之间,人声鼎沸。

    刘封目光扫过堂下,大部分人都边讨论边点头,也有少数人在摇头。

    不过即使是摇头的人,也不是怀疑刘封这个主意本身,而是不太看好陈王刘宠肯借粮,尤其还是如此之多的粮食。

    刘封继续开口,又出了个主意道:“此外,荆州景升公已治荆州五年,传闻得荆州士民效力,府库丰盈。荆州本就是产粮重地,若能得景升公襄助,正礼公之危局当可迎刃而解。”

    许劭、滕胄目含震惊,面面相觑。

    这刘玄德到底是如何教授孩子的,这刘封的眼光怎么会如此之大。

    在场众人想的都只是徐、扬之间的关系,纵使有智者也能看到这点,却也会因为顾忌州郡利益而无法提出。

    毕竟扬州能许给徐州江北两郡就是希望徐州能帮忙解决问题。

    若是徐州拉了其他人入局,那这好处岂不是要分给别人一部分?

    可这刘封小小年纪,居然就能压住利益之心,格局之大,让人心惊。

    刘备任由堂中众人讨论,直到声浪声小了一些后,才开口问道:“诸君,尔等以为犬子所议如何?”

    犬子之称,并非是真谦虚儿子是狗,而是因司马相如的小名引申开来的。

    寄托了父母对儿子的美好祝愿,希望他能像司马相如那般健康成长,成为拥有司马相如才华的人。

    刘备这时候称呼刘封为犬子,显然是心里对他满意之极了。

    堂中众多智谋之士没能解决的问题,我刘备的儿子却一口气给出了两条建议。

    我老刘后继有人啊。

    听到刘备的问话后,陈登当先发言:“少主之二策,登以为皆为良策也,可速行之。为求保险,可双管齐下,不论哪一路有捷音传来,都可破解当下的困局。”

    糜竺等人也都尽皆表示同意。

    荆州刘表处倒还好说,刘表的使节已经来到了郯城,稍后就要接待。

    可陈王刘宠处,到底该派谁前往?

    最合适的人自然就是许劭了。

    一来他最清楚扬州的危局,二来他本身就是豫州名扬天下的大名士,对于陈王和骆俊的说服力不是一般的大,三来这本就是扬州的事情。

    此时,刘封小声的提醒刘备道:“父亲,若是许公、滕先生没有意见的话,那不如等见了荆州来使之后,再决定出使陈国的人选。”

    刘备一听,顿感有理。

    于是,刘备对着许劭说道:“许公,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请许公先回迎宾馆休息,我稍后便请华佗先生去迎宾馆为您诊治。”

    许劭无可奈何,他已经尽力了,可手中的牌实在太少,左右不了刘备的想法。

    况且刘备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相当给他和刘繇面子了,他心中也是感激多过无奈。

    于是,许劭起身准备离开。

    却看见刘备也同时起身,走下台阶,来到许劭的身边,握住他的手道:“许公乃天下名士,如今乱臣频起,割据地方,正需许公这样的名士匡扶汉室,捍卫正道。还请公以天下为念,保重己身。华佗先生乃徐州名医,医术超群,又有过人医德,许公当从华佗先生之言,调理好身体,才能扶危济世啊。”

    刘备一番话情真意切,饶是许劭见多识广,也被对方给打动了。

    许劭当即还礼,拜谢曰:“明公不以劭老朽,先赠以医药,后又嘘寒问暖,劭感激不尽。”

    随后,刘备亲自搀扶着许劭,将其送出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