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琨脸色很难看,只是一个时辰,当面的征南军营地已经初具雏形了。

    征南军究竟有多能打,这一点他们还不清楚,可征南军立营地的速度,却是看的他们有些心寒。

    考虑再三,徐琨点了点头:“那就增兵吧,再给他调两百人过去。”

    城外的军寨不大,主要为了掩护城门,里面放进去五百甲士就已经相当饱和了,再多放人,反而会起反效果了。

    徐逸点头表示同意。

    徐琨等人在城头看了小半天,等到他们下城离开的时候,征南军大营正面的木栅都已经立起来了,甚至还分出部分人手在挖掘壕沟,速度快的惊人。

    徐琨心里拿自己的部曲暗自估量了下,恐怕一天半的时间,才堪堪有这样的进度吧。

    回到无锡县衙后,徐琨传令给各部,让大家做好防守的准备。

    征南军如此大张旗鼓的南下,建立营地的速度又如此之快,恐怕两三天内就会对无锡发动攻击了。

    对于徐琨的判断,众将也都很是赞同,对各自部曲进行动员,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大战。

    次日一早,就有使者来到城前劝降。

    徐琨自然不可能答应,当场就斥退了使者。

    原本徐琨等人觉得既然已经斥退了劝降使者,那么接下来迎来的肯定是大举猛攻了。可出乎无锡城内所有人的预料,征南军仿佛干土木干上瘾了。

    随后七八天里,征南军竟然一直在大兴土木,扩建了营地的同时,还大肆砍伐树木,打造器具。

    这几天甚至已经开始从惠山、军嶂山等山脉上开凿大石回营。

    这一幕幕奇怪的举动,让徐琨等人大为疑惑,同时也暗生警惕。

    徐琨不是没有试探过对手,可征南军居然不上套,哪怕徐琨主动攻击对方,征南军依旧以紧守营盘为要,坚守不出。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在第十天时,征南军分出一部六千人带着四千民夫于城西军嶂山山麓依托山势开始建立营寨。

    十五日,城西营寨已成后,征南军再次分出六千人,同样带着四千民夫于城东开始下寨。

    征南军抵达无锡第二十日时,已设置三营,将无锡从三个方向包围。

    徐琨等人又惊又疑,几次出城试探,可试探出来的结果却让他们更加惊疑不定了。

    因为征南军根本无视了他们的骚扰,就是打定主意坚守不出,只是驱退了事。

    徐琨他们有心来波大的,可又担心这恰恰就是征南军的诱敌之计,自此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之中。

    其实这还真不是征南军的圈套,刘封的命令就是如此按部就班。

    好容易阔绰起来了,眼下也确实没有什么良策,摆在征南军面前的唯有一场呆仗,既然如此,那刘封也只能耐着性子做到最好,争取将损失降到最低。

    这二十天来,刘封所部的征南军已经打造出了八架配重投石机,足够四个炮组使用两轮了。

    除此以外,还打造了六台攻城梯,三台冲车,四台井阑,八台填壕车等等。

    只是刘封还觉得不够,还想打算继续土木。

    南线传来的消息,各部都已经依计行事,正在开辟新的补给线,同时周瑜所部正在北上,进驻溧阳。

    周泰四部水军也以大小战船两百余艘,自香草河入长荡湖,然后经滆湖,入震泽。

    不过这里所谓的大船,也不过是相对走舸、斥候、游艇这些小船而言,至多也只能乘坐三五十人的艨艟战舰,比起楼船来根本不值一提。

    徐州军倒不是没有楼船,实际上第一批次的五艘楼船已经完工,只是一来这些楼船都是海船,开入长江尚可凑合,但委实进不了香草河,邗沟也需要疏通之后,才能进这等大船。二来也这些楼船想要具有战斗力,也需要一段时间训练磨合,仓促参战,反而会增加损失。

    因此,这一战并没有动用这些能乘坐数百人的庞然大物,依旧以中小船只为主力。

    不过即使如此,震泽之中只剩下八九百人规模的吴景水军如何能是对手,几乎一个照面就损失了过半人手和船只,龟缩回苏州死守不出了。

    此时的孙策军主要还是以陆军为主,并不像日后的水路两栖部队,更不是离开了船就不会打仗了的模样。

    此时的孙家军还是以陆战为主,兼顾水战,在船只上甚至连徐州军都不如,只有少数真正的战船,其他大部分都是在拿商船、渔船凑数。

    孙军仅有的两千余水军主力也已经一并南下,参加钱江战役了。

    眼下孙军的威名也并非是来自于水战,而是陆战,打的江东群雄俯首称臣,同陆战比起来,水战就相当不靠谱了,还屡屡受挫。

    比如刘繇就依靠水战和牛渚防线堵的孙家军一年多过不了江,接下来的固陵之战里,王朗、虞翻、周昕也是凭借水军和固陵坚城,死死的将孙策挡在钱塘江北,双方血战了半年,孙军都无法过江。

    不过现在孙军陆战也终于遇上了对手,江东群雄盼刘骠骑、刘征南过江如久旱之期甘露,赤子之盼父母。

    欺负鱼腩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去和徐州军打啊!

    这应该也算得上江东群雄共同的心声了。

    因此,刘封最近得到的消息几乎全是好消息。

    周瑜那边传来消息,十五天前孙策大军南下,突袭固陵。

    结果王朗手下功曹虞翻亲自督军,水战大败孙军,阵斩三百余级,首战告捷。

    这一战直接把王朗军的士气给打起来了,原本还对孙军有些畏惧的会稽军,一看自己居然也能打赢对手,而且还没太大的伤亡,这可太涨士气了。

    刘封之所以如此步步为营,厚积薄发,为的就是避免把孙军士气给打起来了。

    他要做的是打崩孙军士气。

    ********

    滕耽自离开曲阿之后,走水路抵达毗陵,然后离开邗沟,转入滆湖,直趋阳羡城下。

    阳羡城此时倒是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

    阳羡属于吴郡,却在震泽以西,又有溧水沟通溧阳、芜湖、宛陵,所以在地理上,它显然是更亲近于丹阳的。

    但阳羡的位置却在两郡之中,距离最近溧阳一样有六七百里的水路,这同渡过震泽,抵达吴郡的无锡和吴县其实是差不多远近的。

    因此,在孙军攻入吴郡,拿下吴县之后,阳羡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他既没有答应震泽对岸孙家军的劝降,也没有向刘繇继续效忠,反而是态度暧昧的两不相从,颇有些战地中立的感觉。

    不过此时的阳羡的确安宁平静,大白天的,城门也敞开,任由百姓进出。

    城门外只有几十个县卒在城门口,收些许进城费用,其他也就没再看到什么武装了。

    滕耽上前交了入城费,县卒居然连盘查都不盘查一下,就放他进了城。

    入城之后,滕耽按照早就计划好了的想法,直奔县城而去。

    阳羡是下等县,只有个六百石的县长,名叫边强,和兖州名士边让同姓,却并非一族。

    边强乃是蜀人,到阳羡当县长已经快十二年了,按照规矩早就该升迁或者调任了。

    只是眼下世道乱了,哪里还有朝廷的调任升迁。

    边强在阳羡当地的名声还算好,不过这倒不全归功于边强本人,阳羡首席豪强周家的限制,也是帮助他被动清廉的最好助力。

    滕耽在县衙门口求见边强。

    好在守门的士卒颇有眼力,一看滕耽就不是凡人,不但没有刁难滕耽,还立刻就为他进去通报。

    边强一听滕耽的名字,立刻跳了起来,小跑着迎了出来。

    滕耽可是青州名士,哪怕没有刘繇的加成,他也不是边强区区一个六百石的小县长可以冷落的。

    双方一见,边强立刻热情的将滕耽引入堂上,态度非常恭敬,以至于滕耽都有些不习惯了。

    不过滕耽也是心中暗喜,他就一老实人,看见边强如此热情,就觉得这次的任务应该很容易就完成了。

    果然,接下来滕耽也不负老实人之名,被边强引导着一五一十的把情况都给说了出来。

    当听到刘繇已经被夺了兵权,牛渚军直接投奔了刘封之后,边强的表情就已经傻了。

    接着,滕耽也看不出边强故意流露出来的冷淡,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

    边强故作冷淡的表情也在滕耽说到笮融、薛礼人头落地时彻底冻结,紧跟着就变成了心虚中混杂着讨好,冲着滕耽谄笑起来。

    可惜他纯粹是媚眼抛给了瞎子,滕耽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之中,浑然没注意边强已经变了三次脸色。

    接下来,边强的脸色随着滕耽的叙说不断的变化,直到滕耽说起自己被刘繇托付给了刘封,并且刘封派他来阳羡的时候,边强已经面部有些抽筋了。

    “边县尊,征南可是奉了朝廷诏令,骠骑之命过江的,来到江东之后,又得刘使君襄助,使君北上之时,连扬州大印都留给了征南。”

    “征南督领江东,乃是朝廷之命,名正言顺,我劝县尊不可自误啊。”

    滕耽说完之后,口有些渴了,就干脆喝起茶来。喝完了才醒觉过来,怎么边强还没有回应,这才朝着对方望了过去。

    边强神情有些僵硬的端坐在席位上,倒不是他不想笑,而是脸部已经因为多次剧烈变动有些抽筋了。更难看的是,阳羡归属,他边强还真没那资格来定夺。

    边强刚想要开口,却突然愣在当场,眼睛直直的望向堂外。

    滕耽这会儿正看着边强,对方的异样自然不会再被他给忽视了。

    滕耽顺着边强的视线转过头,恰好看见一昂藏大汉站在堂外。

    滕耽清楚的感觉到这大汉正打量着自己,于是好奇的冲边强询问道:“县尊,不知此人是……?”

    边强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道:“此人乃是县中县尉,阳羡周氏家主周宾。”

    周宾?

    滕耽仔细想了想,顿感有些印象。

    阳羡周氏不就是当地最大的豪强吗?

    他在刘繇身边也屡有听闻,周氏在阳羡几乎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土地,光是族丁部曲就有八百人之众,可谓是阳羡的土皇帝。

    好在周氏对州郡还是相当顺从的,每年都按时交税,从无拖延。

    对于边强这个县尊,倒也不是一件难受的事情。

    只是周氏族长周宾个性鲜明,嫉贪如仇,格外看不得贪官。

    因此,也只能苦了边强县尊为阳羡县长十二载,竟无甚所得。

    听到边强话后,周宾当即上堂,坐到了滕耽对面,然后行礼拜见。

    滕耽老实人一个,虽然并不是很重视武夫,但也没有轻视对方的习惯,反而恭敬的回以礼节。

    这一点,倒是让周宾心中暗自有些高兴。

    行完礼后,一时之间竟然没人开口说话,堂上变得安静了起来。

    滕耽看看边强,对方神情有些尴尬,低垂着脑袋不做声。随即又看看周宾,后者恰好也在观察他。

    滕耽想了想后,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周君颇有勇武?”

    周宾正在观察滕耽,却冷不防听对方一问,心中有些疑惑。

    老实人滕耽以为周宾没听清楚,又体贴的问了一遍。

    周宾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宾颇有勇力,性好习武,在阳羡境内也算勇武。”

    周宾这话还是有些谦虚的,他自认为哪怕就是吴郡之内,他的勇力也是排的上号的。

    毕竟他家孙子可是上山打老虎,下海揍蛟龙的。

    周宾这勇力还真是杠杠的,颇为自信。

    滕耽听完之后,语重心长的对周宾说道:“耽在刘使君麾下时,就听闻征南好武,今日归入征南麾下,见其果对武人颇为重视,麾下勇健之士皆能得其所用。”

    “既然周壮士颇具武勇,何不往曲阿一行,投效征南?”

    滕耽很是真诚道:“也好博取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周宾整个人都懵了,他这种地方豪强在政治上属实是相当尴尬的。

    别看周家占据了阳羡四分之一的土地,在县内甚至可以随意架空县长了,可出了阳羡,又有几人认可他周宾,以及阳羡周氏?

    周宾张开了嘴想要拒绝,可嘴是张开了,但话却没能说出去。

    因为,他心动了。

    如果换做其他人在他面前说这些话,周宾估计少不了勃然大怒一场。

    可滕耽却给了周宾老实人的印象,而且还一副好心为你考虑的样子,这让周宾想发火也发不出来。

    结果周宾这边没说话,滕耽却是以为对方心动了,赶紧继续加码道:“如今天子已经回到雒中,大司马、大将军、骠骑各司其职,扫除不服。”

    滕耽说着说着感慨了起来:“以耽之见,最多十年,天下当再度安定。周壮士如不把握良机,日后又何以提升门楣?”

    这话简直是指着周宾鼻子说你这等武夫,也就只配以军功上迁了,你要是不好好把握现在,错过了这乱世的机会,你全家可就都没出头的日子了。

    偏偏滕耽讲的却是苦口婆心,甚至还有点掏心掏肺的感觉,这让周宾脸色变的跟个酱油铺子似的,一会红一会黑。

    周宾也不是没怀疑过滕耽,可之前他就站在堂外,听着滕耽老老实实的把各种情况和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边强听,边强甚至都没多大劲,就套了个开头,后面滕耽就自己全说出来了。

    这样一个人,要说有这心机,周宾真说服不了自己。

    最重要的是,虽然滕耽说的比较掏心挖肺,可周宾还真心动了。

    他捏着鼻子套起滕耽的话来,对方虽然老实,可有些话老实人说才格外扎心。

    从滕耽吹捧刘封的话里,周宾听出了不少信息。

    首先刘封很重视武人,也很喜欢提拔武人,对武人毫无偏见,甚至还颇为器重。

    这一点就足够让周宾为之心动了,而且他也对自己的身手有着很大的自信,若是真能被征南看中,那阳羡周氏可就不再是区区一个县邑豪强了啊。

    一想到这里,周宾心里就一片火热。

    这个年代的人对家族的感情,是后世无法想象的。

    他们是真的愿意为家族去赴死。

    周宾原本是打算继续装傻充愣的,他虽然不如滕耽了解的这么清楚,但他好歹也是一方地头蛇,私人部曲都有八百多人,探查一些基础情报还是游刃有余的。

    在他探听的情报中,骠骑大将军刘备刚刚偷袭得手,一战擒下了江淮霸主袁公路,剩余的江北县邑竟传檄而定。

    除了刘勋暂时还未臣服,就连厉阳的孙家军都投降了。

    刘封也是自厉阳过江,据说带了好几万兵马,在牛渚又得到了刘繇旧部的增援,周宾觉得对方在江东至少也有三五万兵马了。

    而孙策自从拿下吴县之后,江东许多豪强自带部曲前去投靠,目前也算得上是兵强马壮,刚刚还在由拳几乎全歼了许贡所部及其支持者。

    在周宾看来,刘封和孙策之间的较量是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的角逐,他一个地方小豪强,哪里配掺和到这种级别的较量之中。

    可他内心深处总还是期盼着有人能慧眼识珠,知道他阳羡周宾,甚至愿意征辟他。

    这也是他耐着性子,跟老实人滕耽聊这么许多的根本原因。

    他,周宾,从不是一个甘心平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