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官有没有兵?

    有,而且还很多。

    孙策在击败王朗的次年,就发兵南下,候官以一县之力,竟然聚集起了上万之众,甚至还击败了孙策亲自委任的南部都尉韩晏。

    这也是贺齐随后得以冒头的诱因。

    只是王朗的调兵命令未必管用,即便管用,候官的援军想要抵达固陵一线,说不定得走上一两个月,除非有足够的船只走海路北上。

    孙家在江东也算是地头蛇了,虽然得罪了大部分的士族豪强,但也结下了一部分死党。

    王朗那边的动向,孙策也是能收到不少的情报。

    因此,他很清楚王朗已经倾尽全力在阻挡他了,同时,孙策也很担心候官会服从王朗的调令,派出援军北上。

    从朝廷的角度来看,孙策是贼,王朗才是官。

    每多拖延一天,王朗的力量就会强上一分,因为会稽实在是太大了,即便不算候官,仅仅是永宁(温州)以北的十个县令依然还能挖掘出不少潜力来,只是需要时间。

    所以,孙策是真的拖不起。

    就在孙策强耐着性子,准备组织第六波过江攻势的时候,一个意外之人来到了钱塘,求见孙策。

    来人乃是孙静,字幼台,吴郡富春(今浙江富阳)人,东汉末年长沙太守孙坚之弟,也是孙策、孙权等兄弟姐妹的叔父。

    孙静和孙坚自幼关系极为亲近,孙坚起兵时,孙静以个人号召力,为孙坚纠集了乡里宗族子弟兵五六百人。

    只是后来孙坚立功受赏,调任长沙太守时,孙静没有选择跟随兄长赴任,而是回到了故乡富春居住。

    直到孙策此次南下,饮马钱塘,却为固陵所困时,还曾经几次派人去请孙静。

    结果孙静迟迟没有动身,直到眼下孙策焦头烂额时,才带着家人一起来到钱塘,与孙策见面。

    孙静在富春住了几十年了,堪称地头蛇,孙策其实也是隐隐有求于孙静,希望对方能够帮自己想出一个破局的办法。

    孙静这次前来,带了年长的三个儿子一起前来。

    其中长子孙暠,次子孙瑜、三子孙皎。

    孙静此时四十二岁,但他的儿子们却和孙坚的长子孙策差不多大,长子孙暠今年已经二十五岁,比孙策大两岁。

    次子孙瑜今年二十一,比孙策小两岁。

    三子孙皎今年十六,和孙权同年。

    后世里,孙权对自家老哥孙策一系,自家堂兄孙贲、孙辅一系可谓是防的死死的,偏偏没防死孙静一系,尤其是第一个站出来想和孙权抢位置的孙暠一系,后世东吴的几个权臣里,有近一半是孙暠的孙子。

    孙权死后,东吴朝堂的厮杀里,孙静一脉可谓是主力中的主力。

    不过此时,这些事情孙策也好,孙静也罢,都是一无所知。

    相反,孙策还为孙静带着三个堂兄弟的到来而欣喜有加。

    “叔父!”

    听说孙静到来,孙策出钱塘五里,在城外五里亭相迎。

    孙静倒是相当低调,虽是长辈,又有实力,可对于孙策的尊敬却表现的十分谦逊,丝毫没有之前两次相请,却始终并未到场的倨傲。

    孙策见此,心中也是暗喜。

    孙静可是孙家第一代里硕果仅存的长辈了,有孙静支持自己的话,孙贲、孙辅也只能俯首称臣。

    “伯符。”

    孙静此时正是壮年,身形魁梧,颇有孙坚之风,而且也轻财重义,为乡梓所重,众咸附焉。

    孙策走到孙静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随后被孙静搀起。

    “伯符,你这半月来,两次派人前往富春召请叔父,叔父却没有来。”

    孙静笑眯眯的问道:“你心中可有怨气?”

    孙策当即回答道:“侄儿无怨。”

    孙策并没有说不敢有怨,而是直言无怨,这两者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不敢有怨显然是暗示了是有怨气的,只是不敢有罢了。

    可无怨则是表明自己真是没有怨气。

    孙策这话的确是真心话,并非哄骗孙静。

    盖因为当年孙坚起兵,孙静都呆在家乡没有跟从,兄弟两人摆明了是一人出儿争前路,另一人则退而守乡梓。

    况且孙策这一辈兄弟众多,孙羌早死都有两个儿子孙贲、孙辅,孙坚有五个儿子,而孙静也是有五个儿子之多。

    孙香的关系则要隔了一层,孙香之父孙孺的曾爷爷和孙坚、孙静的曾爷爷是兄弟,因此,孙香其实是隔了三房了,但依旧并未出五服,还是属于同宗的族兄弟。

    孙策这一代整整有十二人之多,如果再加上孙香,更是高达十三人之多,而上一代的嫡出长辈,可就只有孙静一个人了。更何况孙静还是留守宗祠的长辈,孙策是真不敢有什么怨言。

    孙静笑了起来,他身后跟着的孙暠等人也是露出笑容。

    “叔父前两次没有来,是因为之前来也帮不上你。”

    孙静这话说的孙策眼睛一亮。

    孙策也是个机敏之人,只是过于自傲,有时候会被骄傲迷花了眼睛。

    可他在孙静跟前可不敢摆什么傲气,自然立刻就听出了孙静话语中暗含的意思。

    于是,孙策当即大礼下拜,恳切道:“策受困于固陵,不能过钱塘,顿兵江北,已有半月之久。恳请叔父点拨侄儿,以解大军之困,扫除王朗,回师吴郡。”

    对于孙策的恭敬,孙静很是欣慰,而他身后的孙暠等人,则不免有些流露出些许自傲之色。

    这些神态落入了孙策身后众多将领的眼中,不少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孙静虽然表现的很是得体,可他的儿子们看起来却不像是安分的主啊。

    不过这些将领都是百战老将,自然明白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拿下固陵,突破钱塘江。

    其他的事情,自可容后再说。

    孙静并不知道身后儿子们的表现,自顾自的搀起孙策,面授机宜道:“我尝遣人过江,探得一些情报,或许对你有用。”

    孙策顿时大喜,连忙请教。

    孙静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将情况说了出来:“王朗在固陵一线摆下万余大军,其中主力屯兵于固陵城内,水军临江扎寨,汝几次过不了江,正是受困于水陆结合。不拿下固陵,光夺水寨不足以立足,王朗守军可依托固陵坚城,随意寻找战机反击水寨,赶你下江。”

    “正是!”

    孙策叫苦道:“若是直接围攻固陵,水寨中水军又会骚扰我后勤补给,若是先攻水寨,对方自会从固陵增援,侧击我背后。即便拿下了水寨,其中水军依旧会自钱塘江上走脱,难以解决。”

    孙静继续问道:“你可知固陵城小,水寨沿江,那王朗将粮草辎重,军械补给放在了何处?”

    “侄儿着实不知。”

    孙策吃了一惊,随即大喜问道:“莫非叔父知道?!”

    孙策不是没打探过这方面的情报,可他的人根本进不去会稽,即便偶然混进去了,也会因为口音的问题而被对方活捉。

    故此,他虽然一直想打王朗后勤的主意,却始终没有可靠的情报支持,既找不到对方粮草补给的囤积点,也找不到绕过固陵防线突袭的可行路线。

    孙静笑着点了点头:“王朗粮草军需,正囤在高迁屯。”

    高迁屯这个地方,属于高迁亭。

    高迁亭可不是什么景点,而是秦汉时期的最基层机构——亭。

    刘邦就是亭长出身。

    高迁亭在东汉也很有名,《后汉书·蔡邕传》中就记载了蔡邕游会稽高迁亭的故事。

    高迁亭中,有一屯地形平坦,而且居于大道中央,是相当优秀的囤积物资之所。

    故此,王朗、虞翻和周昕一致决定将高迁屯作为后勤补给基地,从这里源源不断的向前线固陵防线输送各种粮草军械。

    “高迁屯……”

    孙策默默念叨了几遍,随后星眸放光的看着孙静:“叔父可有破敌良方?”

    孙静吐出四个字:“查渎古道。”

    “我来之前,已经遣人重走过此道,虽然有些艰难,但依旧可行大军。”

    孙静继续说道:“此时冬日水枯,正可潜渡钱塘,从侧后奇袭高迁屯。”

    听完孙静之言,孙策喜出望外,对孙静异常感激:“叔父之恩,侄儿永世不忘!”

    “你我叔侄,分属血亲,有什么恩不恩的。”

    孙静却是哂笑道:“我此次前来,已经带上了乡中少年并族中部曲,共有两千人,分由暠儿、皎儿统领,先前也是他们重走了查渎古道,熟悉地形,可为你先锋开路。”

    孙静身后的孙暠三人齐齐朝着孙策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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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孙静的指点后,孙策立刻召开了紧急会议。

    最后决定,以孙暠带富春所部为先锋开路,孙策亲领一万四千精锐紧随其后,而剩下的六千余人分别驻守余杭、钱塘两城,以及钱塘城外的临江大营。

    为了迷惑钱塘江对岸的会稽军,孙策故意声称水源被污染,需要容器净水,因此寻找了数百口大腹小口的瓶罐澄水。

    等到了太阳西斜的黄昏时分,孙策将这些瓶罐中灌上燃料,放置到营中各地,然后以绳为灯,将其点燃。

    如此一来,钱塘江对岸的固陵一线则会看见孙策军营地之中灯火通明,也就不会疑惑孙策军的动向了。

    在成功迷惑了王朗军之后,孙策兼程奔袭,趁着夜晚行军。

    孙策所部大部分都是江东人,生长在江东,长期能吃到鱼虾,而鱼干、鱼油更是治疗夜盲症的最好法宝。

    故此,孙策所部夜盲症的概率相当低,哪怕是程普、韩当这些北地人,都因为有肉吃,又在江东待了年许,从而解决了夜盲症的困扰。

    孙策所部的夜间奔袭相当顺利,尤其是孙暠兄弟在前方带路,不但没有半点疏漏,还花费了不少力气开辟巩固了道路,让后面孙策的主力部队行进的更为轻松。

    等到了钱塘江岸边时,孙静早就派人筹集了几十艘渔船,以及几十个竹排。

    此时的江水虽然枯竭,但毕竟天气还是极冷的,要是湿了衣服,那后续可没法打仗了。

    眼看着孙静一家准备的如此充分,孙策等人信心大增。

    只花了大半个晚上,孙策全军就已经渡过了钱塘江。

    只是过了江之后,前面的孙皎竟然回来了。

    孙策心中惊讶,可脸色却是怡然不变。

    “兄长,前面有个快废弃了的营地。”

    孙皎一脸焦急,看见孙策之后就大声禀报道:“这营地里面还有两百会稽军,已经全部为我大兄拿下了。”

    一听到情况有变,孙策压制住心中的惊慌,仔细询问起来。

    原来在前方小路上立起了一座新的营寨,正好卡住道路,如果有个两三千人驻守,必然能堵的孙策全军动弹不得。

    可偏偏此时营寨中只有两百人左右的会稽军,而且毫无戒心,竟然轻易的就被孙暠给突袭拿下了。

    孙策带着孙皎赶往前方,等他到了之后,孙暠也已经询问俘虏出了结果。

    “将军,暠已查问清楚,王朗得人指点,竟然于大半年前就在此立下一寨,驻有三千人。只是后来固陵一线战况吃紧,这里又迟迟没有敌情,因此王朗在两日前又把此地的军队给调回去了。”

    孙暠回报道:“这两百人,乃是留在此处预警的,只是他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早就麻痹大意了,故此轻易为我所破。”

    孙策闻言,登时长出了一口气。

    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追问孙暠道:“可知是何人指点的王朗?”

    “未能问出。”

    孙暠摇了摇头:“此处俘虏也是不知。”

    孙策点点头,不过好在总算没有碍事了。

    当即孙策下令,全军在此寨中休息三个时辰,并将寨中的口粮悉数造饭,让孙军士卒饱餐一顿。

    孙策军在营寨中休息到了天亮,又吃了一些干粮之后立刻出发,朝着高迁屯猛扑了过去。

    高迁屯这里驻扎了一千会稽军士卒,与其说是提防孙军的袭击,倒不如说是防范附近百姓和乡中少年小偷小摸了。

    孙策军抵达高迁屯时,恰好赶上了午饭时间。

    高迁屯的士卒们根本没想到会有敌袭,正在排队吃饭。

    孙策军士卒这一路赶过来,走了几十里地,还过了一条钱塘江,之前营寨中那点饭如何管够,到现在为止还是靠着干粮支撑。

    这会儿闻到空气中飘散的饭香味,孙策适时的喊出口号,打下高迁屯,午食敞开吃,把全军激的嗷嗷直叫。

    高迁屯这千把人如何能是孙策军的对手,更别说是猝不及防了,战斗不过一个时辰,整个高迁屯就被孙策军给攻破占领了。

    留守的一千会稽军,被斩杀了两百余人,剩下的七百多人当即投降。

    拿下了高迁屯后,孙策立刻命令全军抓紧时间休整。

    高迁屯内堆积如山的粮食、军械、甲胄无疑是最好的补充,等于给了孙策一个前进基地,根本不需要担心后勤压力了。

    接下来孙策军即可以逸待劳,准备迎击固陵一线撤回来的王朗军了。

    孙策军光天化日之下,袭击了高迁屯这等王朗军军事重地,消息自然是不可能瞒得住的。

    很快,高迁屯失陷,孙策军成功渡江,偷袭得手的消息就传到了坐镇山阴县的王朗耳中。

    “什么?高迁屯失守?”

    王朗得知此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要不是多方消息一起传回,他都无法接受这个消息是真的。

    “这、这高迁屯如何会丢失?难道固陵也……”

    王朗生出的第一个心思,就是固陵是不是已经被孙策攻破了,然后孙策军趁势掩杀,后续夺取的高迁屯。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整个会稽郡就没救了。

    所幸情况并非如此绝望,当得知孙策军是从查渎古道过的江,偷袭的高迁屯。

    王朗无奈,只能传令坐镇前线的周昕赶紧回军,夺回高迁屯。

    如今固陵一线,以周昕为主将,虞翻为副将,两个人并力共守固陵防线。

    周昕得令之后,来不及召虞翻前来商议,直接带领本部以及归属于他统领的豪强部曲和郡国兵马,总计一万两千人,朝着高迁屯赶了过去,企图趁着孙策立足未稳,将他击退,夺回高迁屯。

    此时,除了山阴城中的五百郡兵,只有固陵第一线还有两千会稽军。

    会稽的命运几乎全部寄托在了周昕的手里。

    他若是能够击退孙策,夺回高迁屯,那局势就尚且能够维系,哪怕固陵因此被孙策突破,总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如果周昕输了,那么上半个会稽就再没有反抗的力量,王朗也只有浮海逃跑一条路可走了。

    周昕驱赶着麾下部众,朝着高迁屯赶去。

    等到周昕赶到时,天色已经是午后申时两刻,太阳都快要西斜了。

    周昕所部刚刚抵达,尚没来得及列阵,只听得高迁屯中鼓声大振。

    下一刻,高迁屯营门打开,孙策军从数个营门中委迤而出,倚靠高迁屯开始列阵。

    周昕心中暗惊,有些后悔靠的太近了,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再后撤整军,而是当即下令全军列阵。

    一时之间,两军在黄昏天色中摆开阵势,准备一较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