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着电话走出去,站在楼梯间,眼神跟老板打个招呼后便转头,缓解尴尬般似有似无地抓着护栏看楼下。

    那边开口就问我在哪,声音急切又粗粝,仿佛透着电话听筒都能摩擦我的要害似的。

    让我听着心里发抖,心酸委屈又复杂。

    “我问你现在在哪?你他妈到底在哪?!活着就说句话!”

    王伟彻底怒了。我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看他在我这儿说脏话。

    我听得很不是滋味,却又觉得好像心里某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感莫名其妙的被中和了一些。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找虐,人家骂我我还觉得人家在意我。

    或许是因为在我着急时我也会这样口不择言,会这么疯,所以才把他刚刚对我说的那句话归结为在意我。

    “南白。”

    那边沉默了。我的心也因此一下子重新掉回去,掉到一个寂静又潮湿的地方。

    一个阴冷得让我害怕的地方。

    我颤颤巍巍举着手机心里祈祷着那边的人再开口。

    却又倔强的死咬嘴唇,心里已经在计划着:如果一分钟内他再不说话我就挂断电话。

    我在心里开始默默倒数。

    好在还没数到五十秒时他及时开了口。

    “微信把地址发过来。”声音冷了下来,无奈又不爽的语气。

    “…什么意思?”我明知故问,但此时悬着的一颗心稍稍踏实一点儿。

    “把地址给我,老子过来找你。”王伟说。

    “……”

    可是这么晚早就没车了,难道他要骑着摩托车过来?

    这太不安全了。

    “不用,其实你可以……”

    “少他妈跟我废话!我要地址。一分钟内没给我发过来我就把你儿子送人,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

    “……”

    哪有人这样威胁人的?

    他真是第一个!

    说完那边率先挂断电话,我心里一跳一跳的,打开微信后发现很多信息,但多半都是刘芳和村长发过来的。

    林峰就发了一句话:【李云烟,你儿子哭得厉害,不要任何人抱也不喝奶,你最好赶紧回来,我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我已经让步了,你别不知好歹!】

    呵。

    我儿子哭得厉害。

    不论是林峰还是刘芳,亦或者是村长,他们给我发过来的信息都是以我儿子的名义要求我回去。

    是要求,而不是请求。

    村长和刘芳就算了,林峰哪里来的脸?他当真以为我李云烟放不下一切,只能依靠着他过活!

    他太小看我了!

    曾经我不愿意再提,我努力尝试过,甚至有委曲求全的意思,我希望可以弥补在时间的长河中人心变化而带来的生活变化。

    我希望可以让儿子平安健康长大。

    可我终究高估了自己,我以为只要我能忍受,我能硬撑,我就能顺顺利利把儿子带长大,直到我能和林峰抗衡的那天。

    我都已经想好了,最多也就两三年,挺一挺就过了。

    然而事实证明,只要家里有一个人铁了心要拆台,那无论我做多大的努力都无济于事。

    人不需要将就,也不需要教导。

    需要的是一堵南墙!

    我没理由去包容任何人,也没有理由想通过教导别人的方式来改变别人。

    我只能改变自己。

    “美女,美女?”

    店家喊了我两声,瞬间把我拉回神。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看向我的目光有些不同。不知是我太敏感还是怎么,我总觉得……他的目的有点不纯。

    就在这时有人从钢制楼梯下走上来,大概是来开房的。经过我的时候多看了一眼,只是手里还拖着行李箱不太方便。

    “不好意思。”

    他的东西扫到我的裤脚,低头对我道歉。

    我轻轻点点头表示没关系,自己往角落更靠拢一些,几乎整个腰线都贴在护栏上。

    男人把行李箱拖了进去。

    老板要给他办理入住,这才收回看向我的目光。

    就在我快胡思乱想时微信电话又打来,是王伟的头像。

    我心头狠狠动了一下。

    “喂,老公,我没带身份证,你一会儿过来找我吗?

    身份证就在家里衣柜第二个抽屉,好,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等你。”

    “有人跟着你?”

    随着我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出去,王伟几乎立马猜中这边情况。

    “微信跟你说。”

    “嗯,保护好自己。看看周围人多不多,到人多的地方去。警局旁边更好。”

    “知道了。”

    我把电话挂断,位置信息也发给他。按照他说的话观察一眼四周。

    问题应该不大。

    这里陆续有人过来开房,人多,而且住户也多,好多家都亮着灯,老式小区间隔小,只要嚷嚷一句大家都能听到。

    我刚刚那么说是故意给老板听,无论他有没有动歪念头,我在电话里喊了老公他都会有所收敛。

    一来是为了安全。

    二来,我也不想惹是非。刚刚我在前台还看见有一片小孩用的尿不湿,摆着一个小型玩具。

    该是有家室的人。不是有家室的人不能碰,这社会大家乱来的多了去了,只是眼下我不愿意碰而已。

    【就在那儿等我,如果冷的话先把房开了。】

    【没身份证。】

    【那就在前台等一等。】

    【……不太好吧?】

    【实话实说,跟他说:我老公把我身份证拿过来了,我在这等一下,他到了就开房。】

    眼下这个办法最实用。

    我应了下来。

    如果不住宿在人家门口站着也不是个事儿。

    而且我身上衣着单薄,已经隐隐有流鼻涕的趋势。综合下来在前台等是最理智的。

    我如实和老板说。

    他的目光略有深意,却似乎也隐藏着一种失落感。

    原来我并非像林峰说的那样一无是处。

    不是奶孩子有腥味儿。

    更不是黄脸婆。

    我对自己的定位也很明确,当初,我如果长得差一点,林峰也不可能一开始就追着我跑。

    婆婆也不会接受我。

    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人就少,一开始还有两三个堂姐堂妹一起玩,后来慢慢长大后不知她们为何就突然不和我在一起玩了。

    也不愿意和我走近。

    尤其是……在有男生的场合。我的心是敏感的,其实可以推断出,是因为我出众的长相让她们在面对男生时心里没底。

    她们害怕我抢她们风头。更害怕男生只对我一个人好,或者,她们心仪的男生看重的是我。

    这是人与生俱来的虚荣感和危机感。我都明白,说实话,一开始我心里是有些难过的,明明小时候大家关系这么好,突然就疏远了。

    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姐妹,最终都离我而去。

    可我也理解她们的处境。所以逐渐习惯一个人。

    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在生活里找为数不多的乐子。

    从小学四五年级开始,我身边就不少男生围绕,他们对我献殷勤,把最好的东西偷偷藏进我的桌箱。

    跟随我一路回家。

    甚至还在校门口为我打架。

    上初中后这种情况更是多到数不过来。那会儿……其实也有心仪的男生,只是他家庭不太好,比我家里还不好。

    但他为了我和学校的混混打作一团,弄得鼻青脸肿,最后还差点被学校开除。

    我对他有感激,也有感情。那种年少情窦初开的微妙感觉我也曾体验过。

    可我深知我和他没有未来。我和他的家庭都不好,特别不好。家里都有几个无底洞在张嘴等着。

    如果一开始因为冲动就和他在一起,那么以后起冲突将没办法填坑。

    新鲜感后是我们无法掌控的生活。与其这样,倒不如一直保持恭敬如宾的距离。

    别互相做仇人。

    可就是我这么一个因为颜值从小被女孩子排斥、被男孩簇拥的人,也抵不过人的贬低。

    再好看的人被身边的人嫌弃,美貌也会一天一天的衰竭,枯萎。

    其实我现在的状态并不是最好的时候,眼角青黑,皮肤略暗沉。

    却依旧能轻而易举吸引男人的目光,勾得他们为我疯狂,为我驻足。

    李云烟。

    不要因为林峰那些没人性的话丧失对自己的自信。

    会好起来的。

    无视这些拖垮自己情绪、让自己内耗的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天空总会放晴。

    老板最终点头答应,但他对我明显没有刚刚那么热情。坐回凳子后随意指了个地方:“那边有凳子。”

    是生活中常见的胶凳。摆在角落,堆叠了大概四五个的样子。

    我走到那边取一个出来,坐在监控能照到的地方。

    手机还在充电状态,已经80%。我的心又回落一些,看一些社交软件打发无聊时间。

    王伟没信息发过来。

    林峰也没有。

    刘芳和村长的信息停留在两个小时前,最后是通话信息。

    我把他们两个先静音处理,把林峰拉黑。

    在头条转了一圈。

    可不知现在是大数据太科学还是我们每个人都已经没了私密。

    头条中给我推荐的全是关于家庭伦理的新闻。

    是我和他们吵架提到那些内容相关的事。

    我越看情绪越丧。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和人相提并论,即便再相同的处境也都没有感同身受。

    只会给人平添情绪压力,让人更心堵。

    就在我看不下去准备退出时刘芳的电话打过来了。

    看着她的微信头像在跳动着,我的心又笨重又复杂。

    其实这事儿他们也是外人,没必要多管。也没有什么过错。站在我的角度,人家能打电话过来询问已是不错了。

    不接听不礼貌。

    可接听……更是没必要。我都能猜到这通电话是因为我刚刚把林峰拉入黑名单的原因才打来的。

    微信电话终于停了。

    只是还没过几秒村长又给我打过来。

    我盯着手里的“烫手山芋”愣了神。

    为防止内心纠结我把电话毅然决然放回包中,秉持眼不见为净的原则无视他们。

    此刻他们抱着想让我回去照顾儿子的目的拼命找我,这也是我想要的结果之一。

    林峰把我逼到绝境,让我退无可退,我自然也得先让他着急起来。

    也让他体验一下我心里的感受。

    道歉没用,对不起也没用。

    必须要让他走过我走过的路,把他架在火上炙烤,看他像我曾经那么痛苦挣扎,像我那般身心被反复折磨。

    那才是真正的道歉,真正的悔过。

    时间一分一分流逝,不知是赶了一天的路累了,还是已经到睡觉时间点。

    我有些困。

    一个没注意头往下一点,我瞬间又被拉回清醒状态。

    我使劲儿眨了几下眼,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

    老板低着头不知在忙什么,自从我打电话提到“老公”两个字后他就没再多看我一眼。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我正想着,前台的电话响了。把我吓了一跳,我屏住呼吸盯着那边看,竖起耳朵听。

    听到他说:“有完没完?你他妈又发什么疯?不就带个孩子吗?成天啥事不干花我这么多钱还这么多事儿?!

    行,我告诉你啊刘慧,你他妈要觉得老子好过你就过来体验一下,我把门全都打开迎接你。

    你来,你来守行不行?!”

    啪的一声。

    座机被他砸在桌上。我下意识攥紧拳头,心里好像某条伤口突然被什么东西拉扯开,又把血肉露出来。

    呼吸开始急促。

    心不受控制地疼了起来。

    我在他身上发现林峰的影子。呵。

    不否认他大晚上在这守着店辛苦。

    但是,有必要这么对家里的人说话?那可是为他从鬼门关走过来的女人。

    这世界真让人看不明白,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满意。

    才能让他们知足!

    或许……不在一起就是知足,不在一起才会满意。

    人性本贱。外边的女人随便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迷惑他们的心。

    那个在家里踏踏实实照顾一家老小的女人,分文不值!

    妈的!!!

    “唉,你去哪儿?不住了吗?”

    “我老公到楼下了,住不住一会儿再看情况。”

    “有病吧!不住还在我这儿待这么久,以为我搞慈善呢?”

    如果他不是开店的估计会说得更难听,更不留余地。

    我一分一秒都在这待不下去了,起身就往楼下走,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好像慢一秒都会被这里污浊的空气弄窒息。

    车子发出来的巨响差点让我当场去世。我双目瞳孔猛地睁到最大,扭头去看。

    摩托车的灯光强烈射过来。差点把我照瞎。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我看不清车上的人,而且我的腿仿佛被注入了铅,走不动了。

    浑身发软。

    “李云烟,你疯了!你不要命了!?!”

    居然是王伟的声音。

    他腿脚一勾,随意把摩托车停下,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

    我目瞪口呆地仰头盯着他,人都麻了,好像也哑了。

    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伸手过来,在快碰到我的脸时我下意识躲开。

    他也愣了一下。

    眉头一蹙。

    下一秒他的手就霸道而强势地扣着我后脑勺,将我整个人往他面前扣。

    “躲什么?刚刚老子没停车的时候怎么不躲?!”

    他一把把我拉入怀中,一点一点用力把我往里收,仿佛要把我揉进骨血才肯罢休。

    “想吓死老子直说,没必要这样。”

    “…我没有,我……”

    “下次走路再不给老子长眼睛,老子就做死你!要死死在老子床上别死在老子车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