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吻来得有点突然,但我也并不是没有防备。当我妹对我说楼下有人让我拿快递时,我其实心里已经有一个人选。

    只是没有断定就是他。

    这个吻里不仅有他熟悉的味道,还有很浓重的烟草味。一开始还能凭着本能忍一忍,后来逐渐有点咽不过气,被呛得在他嘴里咳出来。

    吻被迫暂停。

    他的唇却依旧还靠在我的唇皮上,仿佛随时会再次欺压。

    “你们快递这行现在服务都这么好了?亲自上楼?”

    我微微颤着声音问他。

    手有意无意在他肩膀上轻轻刮着,他的目光有所追随,最终也只是余光看我造次,眸色一转,嘴里吐出一句“我们快递行业也是挑人下手,碰到好看的何止上楼?直接送上床”后再一次狠狠亲上来。

    我本来想推开他,想问问他怎么身上这么浓重的烟草味?该不会昨晚抽了一晚上吧?

    因为想家?

    还是因为没有我在?

    然而这些问题最终我还没问出口就被一道微信电话铃声打断。

    “是村长他们来了。”我接完电话迅速挂断跟他解释:“今天要让他做个检查,看看他能不能给孩子做供体。所以我得……我得走了……”

    “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这是不高兴了?还是单纯默认我走?

    她展开双臂把我往他怀里一拢,我们再次贴在一块儿。

    清晨的男人标特别明显。

    我整个五官都有些不太自在的轻微浮动,眼睛和睫毛最为明显,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又扑扇一块儿。

    我用手抵着他胸膛,想悄无声息挣脱,眼看着就要成功,却再一次功亏一篑。

    我们的脸靠得很近,我能看到他黑眸之中隐隐有烈火在烧,看得心惊胆颤。

    “王伟……”

    他的吻落下,只是重重一押,旋即松开:“去吧。”

    “……嗯,那,那你呢?”

    “不用担心我,我自有去处。”

    “……嗯~~你的眼睛,怎么这么黑?这黑眼圈跟大熊猫似的,昨天晚上没睡……”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也响了。他摸出手机示意先接电话,我无声点头。

    村长刚刚打电话来说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到医院,现在我和他还可以待一会儿。

    我主要想知道他昨晚上是不是没睡好,想再等等。

    结果从他话中听到一些居住信息。

    他说:“之前你在这边不是租了个小房子?那个房子还在吗?

    你还租着?

    方不方便给我?”

    说到这儿时他单手拿电话,整个人靠在后背墙上,用腰抵着墙。

    呈现一个弓背的状态,另一只手放到我脸上来轻抚着,一边打电话一边打量我。

    深情温柔又慵懒,让我看得好生沉醉。

    “行,一会儿把具体地址发给我,回头我把钱转给你。

    就这样,挂了。”

    他用脚板后抵着墙,整个人站直,手机揣回兜里。

    脸再一次靠近,唇就贴在我脸边:“不想走?”

    “嗯……想听听谁给你打电话。”

    他轻轻一笑,然后把手机摸出,打开电话界面。

    里面其实零零散散没几通电话,刚刚那一通电话也不过两分钟不到。

    “要不要回拨?”

    我头里微微炸了一下,旋即摇头。

    “不想看看是男是女?”

    “我又不是聋的。”言下之意,刚刚我已经听得很清楚:“你要搬到刚刚那个人那儿去吗?在哪里啊?离这里近不近?”

    他深思几秒,拢着我肩头又重新靠回墙上有些不太确定:“有点忘了,之前就去过一次。不过应该不太近,对我来说没差,就一个睡觉的地方。”

    “……”

    也是。先别说要在这边待多久,单说诚心找房子也不是立马就能找到。

    那边现成租好的给人钱就行。

    “还是说,你怕环境不太好,去找我睡觉的时候睡得不舒服?”

    “你!……王伟,行,随便你吧,你爱住哪儿住哪儿,我走……”

    刚转身就被他拉回去。

    “这就生气了?”

    我闭口不答,只端着眼倪他。

    他站直重新把手放在我脸上,语气低沉又温柔:“行了,跟你开玩笑。怎么和我在一块这么久连个玩笑都开不起?”

    “切!我是现在没那个闲心情好吗?又不是针对你这个人。”

    他低头在我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好了,去忙你的吧。”

    他转身,像是变戏法一样从拐上楼那一侧楼梯台阶上取来一个塑料袋,放到我面前。

    “早点吃完,冷了不好吃。”

    原来我刚刚并不是魔怔,也不是幻觉,是正儿八经的闻到食物的飘香。

    只是没被它分走太多心而已。

    我拎着口袋竖在他面前,眸色带光神色微漾:“这就是你的快递呀?难道不是外卖吗?王先生,你是不是……露出马脚了?”

    他抬手刮蹭眉心,吁了口气。

    然后搂着我后背,把我的头死死摁在他胸膛,我轻轻呼了一声,下意识把东西转移阵地竖着拎在旁侧,食物这才躲过一劫没被压坏。

    “是,但我不是露出马脚,我的马脚一直浮在表面,只是有人眼瞎看不见。”

    “……什么马脚?这双鞋里面的脚是马蹄?脱了看看?”

    这家伙骂人不眨眼的,那我就顺着他说。

    结果听到他在我耳边说:“不露出点马脚,怎么让你知道我喜欢你?”

    不露出点马脚,怎么让你知道我喜欢你?

    ……

    我脑回路有点长,有点转不过来。或许是从未听过像这样的话……

    怪不得小女生都喜欢甜言蜜语,原来真的会让人心花怒放,欣喜难言,通体舒畅。

    我喜笑颜开,手紧抓了一下他腰后的衣服布料,强迫自己冷静一点。

    但脸上的笑早已按耐不住,全都释放。

    “可是某人刚刚不还说我瞎?”

    “嗯。”

    “……”他还嗯?

    我们两人距离拉开,他的手在我鼻尖儿蹭了一下,在我找他麻烦之前开了口,那语气半真半假,神情倒是十足十的吊儿郎当:“因为我喜欢残疾,残疾更带感。”

    “你……”

    “走了!”他已转身下楼梯,沿着冗长而沉暗的楼梯通道走,只露给我一个高大坚挺的后背:“记得早点吃别冷了。”

    “……哦~你也别忘了吃饭,照顾好自己。”

    “嗯。”

    村长的微信电话再次打过来,我也从刚刚的氛围中回过神,立马拉开门走出通道,去和他们会合。

    林峰虽然会说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话,但有村长在旁边他也不至于太放肆。

    我也分不开心去管他。

    “503号病人,谁是503?”

    “这!”

    我开口回,然后催促他赶紧过去检查。我和村长也跟着他一块儿。

    他把手搭在台面上,听从医生吩咐。眼看着那些医疗器具快用上阵,他有些惊恐不太自然地问:“那个……医,医生,如果我做了这个手术会不会对我以后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我的心跳在这一刻突然停滞。

    陪着他检查时我一直在心里劝告自己:只要他在这儿不拖后腿,随便他说什么都先别往心里去,把这些账给他一笔一笔记着,等到儿子的病好了再拿出来和他好好翻一翻。

    然后大家开诚公布把这些问题前因后果全说完,再和他有个了结。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时问这么一句话。

    村长的手放在他肩膀重重拍了两下:“少说点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即便如此,他刚刚那个问题还是入了医生的耳。

    医生也正面回应他:“影响肯定是有的,但也不是很大,不影响你的日常生活,再说了,这不是你儿子吗?人家千辛万苦想办法都希望早点结束手术疗程,还有些配型不成功的成天焦头烂额,你这自身条件这么好还担心这个?”

    医生一席话说出我心声,却也加重我心里的酸涩感。

    是啊,人家为了孩子忙前忙后没一句怨言,恨不得赶紧让孩子结束痛苦又漫长的治疗。

    只有他在这时候还想着自己。

    我的心止不住地痛,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虫子此刻在里面肆意翻涌。

    我借着上厕所的借口先出去。迅速找了个洗手间,胡乱捧冰凉的水往脸上浇,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回去时他们已经从检查室出来,在等报告。

    我在拐角听到他们的谈话。

    村长:“你要不会说话你就少说,本来大家心情都不太好,这时候你非要往上添油加火。林峰,你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你现在是一个孩子的父亲,能不能学着成熟一点?”

    林峰:“我怎么又不成熟了?难道做手术之前问问这些都不行?要是真的没影响她为什么不自己给孩子当供体?”

    我手用力一掐掌心,转移心里的疼痛。算了,我还是先回病房,耳不听为净。

    只是这样他都还不放过我。

    他还在后面补了一句:“大伯,我才是你侄儿,你是不是站错队了?

    这孩子才几个月,我多大了?话说难听点儿要是这手术失败了我不就白搭进去了?如果中途我出现点什么意外呢?”

    “林峰,你给我注意你的言辞!手术是手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有什么意外,你能不能往好的地方想?躺在病床上的是你儿子,你懂不懂什么叫你的儿子?”

    “那有什么?说难听点,儿子随时都可以有,只要是女人都能生,或许我还可以有一个更健康的儿……”

    “啪”的一声!

    整个医院都回荡着这道巴掌声。

    是的,最后我依旧没忍住,后背像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推着我迅速上前,又有一根绳子牵着我的手狠而重甩在他脸上。

    他整个人都被打懵了,很快脸上显现出清晰的手指印。

    他单手扶着刚刚被我倒的地方,一点儿一点儿抬眸和我对视,眼中有不可置信和不甘。

    “你打我?”

    “对,打的就是你!”

    话说出来时一巴掌又落在他另一侧脸上。

    周围的人都看惊了,一个个跟人形柱一样立在原地。

    “李云烟,你完了!”

    他举手欲还我刚刚给的巴掌,只是都不用我出手,村长已经抓住他了。

    “松开!”

    “闹够了没有?还嫌自己不够丢脸?走了!”

    “她都敢在这儿打我,我有什么觉得丢脸的?大伯你松手,我今天要是不给她点颜色她后续会开染房!”

    “林峰,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无论你想和哪个女人有儿子,那是你的事,你可以随便去找,也可以随便乱生,我绝不会多一句话。

    但我要是再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对我儿子不利的言论,你就死定了!”

    “你,行,李云烟,光是出手还不够,现在还带着威胁是吧?怎么?这是刚来遵义,刚来城里又认识了哪个背后大佬了?人家愿意给你撑腰吗?

    该不会又是你自作多情了吧?唉,对了,别说什么女人不女人,咱们说说你那个男人吧。

    我对儿子不好,那你选的那些优秀的男人呢?他们现在在哪儿?他们愿意过来给你儿子做供体吗?”

    最后林峰是被村长硬生生给拖走的,他体力有限只能带走他,我一个人僵在原地。

    “什么情况?怎么一会儿男人一会儿女人的?”

    “不知道,估计太乱了。两个人都有了二心,孩子却生病了,估计是这样。”

    “听他们的话里的意思大概是,不过这男人也真有点忒不要脸了,孩子生病了大家齐心协力呗,还说什么孩子无所谓,可以重新生这种缺德的话。”

    “诶,这女的心如刀割呀。”

    “……”

    我从人群中走开,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我只知道要走,不然这里的空气都快要稀薄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走到楼下,到一个空无人的地带,任凭眼泪肆意滚落。

    是啊,此时此刻我心如刀割。还是钝刀,一刀一刀从血肉上黏着过,硬生生扯出无数条伤口来,伴着生锈的涩感。

    我以为自己可以不管不问,能装个聋哑人,可我千想万想没想到他会在儿子这下嘴。

    他那么缺德!

    他说儿子也不过几个月大,是可有可无,可以牺牲的。

    而他还可以和别人生下更健康的孩子!

    他完全没把儿子这条命当成命!可那是我十月怀胎,带着无限憧憬和期望盼来的孩子。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我现在有超能力,那样我就可以在全世界翻找出与我儿子匹配的骨髓,可以不用指望他依赖他,可以让他彻底滚出我们世界不用再心烦!

    我厚重泛滥成灾的思绪被婆婆的一个电话打断。她和我说有人想买地,但林峰那儿指望不上,她希望我亲自回去处理这事。

    我本来想留下照顾儿子,卖地的事儿想请刘芳帮忙操持。然而我刚开口那边一道声音就把我这个念头给打断了。

    我:“妈,孩子需要人照顾我实在走不开,看看能不能让……”

    电话那端响起张婷的声音:“婶儿,先喝口水吧,看你嘴皮这么干,得好好养着,一家人容不得两个病号呀,医院很烧钱~~”

    我无声抓紧手机,心脏一阵儿狠揪,一口气从脚底板迅速冲到头顶,干脆决绝地应:“我今天晚上就回,你把那个人联系方式发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