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糊涂啊,这种人……如果不杀……嗝……我庆国……危矣。”

    司理理听着高升楼上世家子酒后之言,轻轻地叹了口气。

    何止是那位世家子,就连她,从礼宾院下人口中得知此事,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毕竟她还是醉仙居头牌时,也曾为范闲的诗才倾倒,引花船靠岸相见,还被许多人传为佳话。

    未想到……当初楚平生说他不要脸,竟是真得不要脸,再想一想劝楚平生向范闲学习的话,只觉面红心热,尴尬极了。

    夜宴上发生的事情如同一道恐怖的龙卷风,在整个京都城刮了一圈又一圈,那些因红楼和登高对范闲心生崇拜的人无不失望神伤,司理理自然也在其列。

    当然,因为已经失身楚平生的缘故,情绪不像那些人强烈罢了。

    “庆国是有大宗师,可惜,皆是缩头乌龟。”

    楚平生食指轻勾,司理理藏在袖子里,用来防身的匕首便到了他的手里,只轻轻一弹,匕首电射而去,夜色下带着一抹毫光,噗地一声插进世家子的喉咙。

    鲜血涌出,混合酒水淌落,世家子身体一歪,由高升楼三楼坠落,弄脏了街道。

    “杀人啦。”

    旁边走过的缁衣苦力摸摸溅在脸上的血,惊恐大喊。

    与世家子对饮的剑士提剑而起,凭栏望向匕首射来处,看到不远处的礼宾院马车,顿时愤恨皆消,浑身冰凉。

    全京都城,就算皇子杀人,好歹也能得到一点银钱补偿,唯有那个人,杀了就杀了,敢废话就死全家。

    “祸从口出。”

    “祸从口出啊……”

    马车上,司理理怔怔地看着他。

    “你怎么?怎么就把人杀了?”

    “有问题么?你觉得有朝一日我若落到他的手里,他会放过我吗?”

    “可……可你也不能……”

    “我很好奇,你不是齐国人么?为何要关心一个庆国人的死活?”

    司理理把头偏向另一边:“其实……我姓李,而我的祖父……”

    “曾是庆国的王爷,和李云潜的爹争过皇位对吗?”

    “这……你怎么知道?”

    “很意外么?我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你祖父的死亡细节。”

    司理理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战豆豆是女的。

    她是庆国皇室后裔。

    这些被她视为绝密埋藏在心底的事情,他竟全部知晓?

    楚平生手指微动,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出现在他的掌心。

    “这把钥匙对应的箱子,里面就藏着叶轻眉狙杀你祖父的武器,可笑那时的庆国皇帝竟以为你的祖父和另一名叔祖获罪于天,于是把皇位传给了李云潜的爹,当时的诚王。”

    “狙杀?”

    司理理听不明白,她更不理解,如果车厢里与楚平生说话的不是她,或许会想情报来自西胡大宗师白风,可真实情况却是,楚平生与白风是同一人,那他是通过什么渠道掌握了这些隐秘的?

    “那伱想不想报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心。”楚平生没有解释“狙杀”的含义,盯着她的眼睛笑眯眯地问。

    “可是……叶轻眉……已经死了啊。”

    “她儿子还活着。”

    “你……让我杀范闲?”

    楚平生冷笑道:“母债子偿,你不应该杀他吗?”

    司理理捏紧了裙裾:“我……不是他的对手。”

    “只要拿到箱子里的东西,不需要你有多高的修为,照样可以杀他。”

    “好!”

    沉吟良久,她点了点头,挥去脑海里对范闲残存的好印象,狠咬贝齿,眸光转寒。

    她来庆国做暗探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要让庆国付出代价,给祖父母和父母报仇吗?

    楚平生冲她微微一笑,敲了敲车门边框:“停车。”

    吁……

    马车停住。

    司理理揭开窗帘打量一眼街景,发现距离林府尚有一段路,扭头又见楚平生起身往外走,面露疑惑道:“还没到呢,你干什么去?”

    “送钥匙。”

    他晃晃手里的东西,掀开车厢门帘走了。

    送钥匙?给谁送钥匙?

    司理理愣了一下,急掀门帘去看,却发现外面空空荡荡,哪有人影。

    “这是哪儿?”

    车夫指了指旁边的深巷:“好像是……司南伯府后门。”

    司南伯?范建的家?

    祈年殿夜宴,皇帝因为范闲的坑爹行为迁怒范建,官降两级贬为吏部员外郎,不过司南伯的爵位没有削,所以范建一家还在司南伯府居住。

    看来……楚平生是去司南伯府了。

    司理理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钥匙还给范闲。

    ……

    与此同时。

    司南伯府二进院落,范闲的房间。

    前几日才被皇帝召回京都,暂领监察院院长一职的费介看着围绕天井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的徒弟,伸手理了理叫花子一般的披头发,满脸不爽地道:“你快别转了,转得我眼晕。”

    范闲只能停下来,隔着哗啦啦的水车与费介对视,盯得他浑身不自在:“得得得,你还是转吧。”

    “老师,你刚才说……郭攸之的马夫中的什么毒?”

    “监察院三处特有的毒药,穿肠倒。”

    说到这里,费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很不甘心。

    皇帝责令范闲禁足,却并未阻止亲朋探视,得知夜宴结果后,他第一时间登门拜访。

    当日夜宴,范闲输得很不甘心,他不信庄墨韩向他发难这件事背后没有长公主和楚平生的影子,想要为滕梓荆报仇,让庆帝和白风翻脸,同时洗脱自己向齐国透露言冰云乃庆国暗探的嫌疑,只能从“卖国”这個重罪上做文章,于是便让费介动用监察院的力量去调查庄墨韩离开驿馆后都见了谁,结果费介今日来告,说监察院的人前脚刚走,后脚就传出刑部差人发现马夫中毒而死的消息,所中毒药正是监察院三处人员专有的穿肠倒。

    马夫一死,线索就断了。庄墨韩是齐国使者,文坛领袖,自然不能抓起来刑讯逼供,而郭攸之那边也因为其马夫中监察院三处之毒身亡,刑部和大理寺方面严加防范,非常抵触监察院力量介入。

    范闲说道:“难不成……监察院里面有长公主的人?”

    “倒也不无可能。”

    费介愁眉苦脸地道:“如果院长还在,兴许能给我们一些有用的建议,可惜……”

    说起来,他就是个喜好钻研毒理药理的专业人士,要他当监察院的院长,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但是为了徒弟能够掌控监察院,不落入外人之手,他又不得不挺身而出。

    范闲忽然想起一事:“老师,会不会是冷师兄……”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怀疑他?”

    “我不是怀疑冷师兄出卖监察院,我的意思是上次冷师兄被白猿抓到,三处的毒药会否落到楚平生手里?”

    “有这个可能。”费介拍了拍裤腿上沾的灰尘:“待我回去一问便知。”

    “老师……”

    范闲正要说话,突然,杂物间的门开了,黑布遮眼,一脸酷酷的五竹快步走出。

    “五大人?”

    费介愕然,没想到屋里还藏着一个。

    五竹没有停下来跟他说话,直接一个纵身跃上屋顶,还把铁钎抽了出来。

    “呵,司南伯府的人就是这么迎接姑爷的么?”

    在簌簌的衣袂破空声中,一道身影落在外面用石子和石板铺设的步道上,范闲和费介这下知道五竹为什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了,因为他们的死对头,西胡大宗师白风之徒不请自到。

    费介眯了眯眼,垂在身边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合计着如果在这里毒死楚平生,是否利大于弊。

    “是你?!”

    范闲快步出屋,脸上写满了不欢迎。

    赶巧范思辙刚刚吃完饭在院子里散步,听到声音跑过来,看到楚平生的脸打个哆嗦,二话不说扭头就跑,经过月洞门时绊了一脚,他也不敢喊疼,也不敢坐地缓解,爬起来继续跑。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朝堂之上杀三品大员,夜宴抓死他表哥的主儿,万一和范闲话不投机,扭头把他这个司南伯真儿子给杀了可怎么办?那时候范家……可就真绝后了。

    范思辙算账算得好,算命也挺擅长的。

    “爹……娘……楚平生……楚平生杀来了……”

    听着范思辙咋呼远去的声音,范闲瞥了一眼不动如山的五竹,面沉如水:“这里不欢迎你。”

    “未必吧。”

    楚平生举起右手,拇指与食指捏着一把钥匙。

    “想要么?”

    铜鎏金的质感,一侧如刀锋,一侧有锯齿,末端是个圆环状的构件。

    站在屋顶的五竹说道:“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