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看着木屋外面手持宽刃枪警戒的好儿子上杉虎说道:“北边,东边,西边,我能去的地方还有很多。”

    “那你甘心吗?”

    楚平生起身走了两步,地板因为年久失修咯吱咯吱响,脚踏在上面还会有起伏,好像随时都会坍塌,掉进下面干涸的河道里。

    肖恩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不信你被陈萍萍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二十年,心里会没有怨气,如果……我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你会不会牢牢握住?”

    “范闲说,陈萍萍已经被你赶出监察院了。”

    “一条狗用顺手了,除非万不得已,是不会舍弃的。”

    “你的意思是,庆国皇帝没有放弃陈萍萍?”

    “你不觉得,费介在明,陈萍萍在暗,更有助于李云潜布局吗?”

    肖恩说道:“那我需要付出什么?”

    “做我的狗咯。”楚平生没有一点要包装内心想法的意思:“人打狗,虽解恨,但无趣,狗咬狗才好看。”

    肖恩的眼睛越眯越紧,最后变成了一条缝,他愤怒于楚平生的坦诚,也震惊于他的坦诚,还有一点佩服和感激。

    “如果我说不呢?”

    楚平生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如果”。

    “搞不好在这个过程中,你还能找到亲孙子哩。”

    “……”

    肖恩沉吟片刻,又看了一眼外面的义子:“我很好奇,伱是怎么说服他带你来找我的。”

    楚平生微微一笑:“狗呢,是可以喂熟的,你甚至可以跟它讲道理,但如果目标对象换成狮虎豹,还是铁链和刀枪好用。”

    肖恩懂了,往后倚了倚,看着苍老枯槁的双手说道:“可我已经老了,一条虚弱的老狗,哪怕是一根鸡骨头,也能把牙硌了。”

    陈萍萍将他关在监察院地牢的这二十年,可不仅仅是关着那么简单,当年为了逼他说出神庙的秘密,各种酷刑都上了,后来又用铁链刺穿的他的锁骨,三处的人也常年下毒腐蚀他的筋脉,这也是为什么曾经的九品上大高手,如今沦落到连范闲都打不过。

    “你哥哥的学生开办的新柳书局出了一本《宋词三百首》,里面收录了苏东坡的一首词。里面有一句是这么说的,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话罢乌光一抹,他的掌心多了一道伤口,血线淅沥而下,一滴一滴落到木桌的粗瓷碗里,染红了所余不多的酒水。

    “你……你竟知道……”

    “知道庄墨韩是你哥哥?”

    楚平生说道:“前些日子在四国夜宴上,他还说我若有机会北上齐都,一定要到他府上一叙呢,过几日吧,有个忙,我得找那老头儿帮一把,作为交换,兴许能让他多活几年。”

    话说罢,血也不再往下滴。

    肖恩看看粗瓷碗,再看看面前那只手,有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发现,那道足有一寸的口子居然愈合了,皮肤光滑平整到像是根本没有割破过一样。

    “喝了它。”

    楚平生点点木桌。

    “这是你们部落的某种仪式吗?”肖恩只是惊讶于他恢复力非人,没有多想。

    楚平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好,我喝。”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楚平生说话算话,哪怕是毒药,他也敢喝。

    肖恩端起边缘有些磨嘴的粗瓷碗,一口喝掉被血染红的酒水。

    楚平生说道:“接下来,该让你发挥特长了。”

    “特长?什么意思。”

    “陈萍萍是特务头子,你也是特务头子,他有监察院的人可以用,你怎么能没人用呢,你觉得……北齐锦衣卫怎么样?里面应该有不少子承父业的人吧,如果给你两個月时间,能不能如臂使指?”

    楚平生又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

    肖恩端着粗瓷碗的手一震,啪,碗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也就在这时,只觉一股燥热由腹部升起,如同奔流一样冲击着他腐朽、萎缩的经脉,而丹田里的真气也开始四下乱窜。

    上杉虎听到屋里的动静冲进来一看,急了,一把抱住半跪在地的义父,一边怒视楚平生:“你把他怎样了?”

    肖恩强忍不适,做了个阻止他讲话的手势,顶着一头虚汗喘息片刻,哇地一声咳出一口黑血,随即身子一震,两手猛挥,两股带有恶臭,似烟似雾的毒气由指尖逼出。

    上杉虎看到了无比神奇的一幕。

    肖恩手腕处萎缩黯淡的经脉开始臌胀,透出莹莹光华,连带着手部皮肤都年轻了十几岁,由枯槁干瘪转向紧致饱满,气势也是节节攀升,浑身流淌着属于九品上高手的旺盛气血。

    一盏茶后,肖恩体表臌胀的经脉慢慢收缩,气势徐徐回落,不过上杉虎知道,这是返璞归真,收敛锋芒的状态。

    “义父,你的功力……恢复了?”

    上杉虎大喜过望,两眼放光,一对眉毛几乎飞起来。

    “嗯,恢复了。”

    肖恩回了义子一句,看向把粗瓷碗破片捡起,由支起来的窗户丢入河道的楚平生。

    “你的血……”

    他扬了扬手,制止肖恩说下去。

    “现在有信心对付陈萍萍和监察院了?”

    “杀我全家,囚禁我二十年的仇……我必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楚平生瞟了父子二人一眼,推开房门走出去,前一刻还能听到他下楼的声音,等上杉虎追出去,人已经不见了。

    “义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肖恩摇摇头,没有把楚平生的秘密告诉义子:“进屋去吧,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两人回了木屋。

    十息后。

    “什么,他竟然要……”

    ……

    又过去一天,直到傍晚时分,东司房的人才将派去盯梢上杉虎和楚平生的人全员被杀的消息送到锦衣卫衙门。

    一个百户,两个总旗,五个小旗,还有十六名力士,一个活口都没有,全死了。

    相比之下,范闲和王启年几乎可以说是谦谦君子,最多玩花样甩开跟踪自己的人,就没动过刀剑。

    关于司理理进宫的事,沈重同样很苦恼,因为昨晚太后那边的嬷嬷说漏嘴,泄露了一个重要情况,那便是太后见皇帝很喜欢司理理,有心让她入宫为妃。

    楚平生不知道在和上杉虎谋划什么,而司理理又跟楚平生走得很近,事情一旦处理不好,会生出大乱子的。

    他这儿为国事伤透脑筋,谁想就过去一夜,翌日清晨,心腹便送来一个十万火急的情报——他的妹妹沈婉儿被范闲劫持了。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没办法,他只能暂放公事,带人前往关押言冰云的庄园,结果到了目的地才发现,百般疼爱的妹妹居然自愿成为人质,死也要救南庆暗探言冰云。

    双方僵持不下时,海棠朵朵来了,同时带来皇帝和太后的旨意,让他放人。

    沈重无法,只能放任范闲带着言冰云坐上马车,离开庄园。

    太后对司理理的态度,他搞不懂,对言冰云的态度更难以理解,说好的一换二,庆国方面送来一个司理理,凭什么就这样放了言冰云,要知道他还没套出藏身上京的南庆暗探的名单呢。

    沈重不服气,候有一日入宫觐见,找到太后询问此事,而太后的回答是,肖恩已非当年那个肖恩,战力锐减,对朝廷的影响力微乎其微,翻不起什么浪花,至于司理理的事,乃是她故意让人这么做,目的是看看楚平生对这件事的反应,南庆使团已经进入上京城好几天,那个家伙却一直托病推辞,不肯入宫见他们母子,得想办法敲打一下才好。

    ……

    同一时间,楚平生来到了庄墨韩的家里。

    说是文坛领袖,其实挺寒酸的,院子只有两进,也就七八间房,其中一半以上堆满了书籍,有用布袋保存的古简,有用精美木盒盛放的北魏宫廷史料,二进院最东面房间里还有许多鬼画符一般的石刻与骨甲,据说是上古文字。

    神特么上古文字。

    想想北极那座军事博物馆,楚平生就挺无语的。

    仆役引他入屋时,庄墨韩正披着一件毯子伏在案前奋笔疾书,到底是上了年纪,又未练过武,早前随北齐使团赶赴庆国,有刻意装扮,故作精神的成分,此时回到家中,便不再顾及形象,身形伛偻,两鬓如霜,看起来一下老了好几岁。

    “庄先生,祈年殿一别,多日未见,一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