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美娟在省中学念高一,正与大学生张宇相恋。

    她晓得关于冷骏的情况,对父亲为自己订下的婚事并未拒绝,而是脚踏两只船。她这样做没错,与张宇的恋情,不久以张宇奔赴解放区告终。

    冷家对美娟虽下了聘,因冷骏年少,一直未提迎娶的事。时局趋紧,屈蒲将挂印回原籍,特将季仙父子请往寓所商谈。

    待屈伯伯将话说完,冷骏便道:“我愿陪同屈伯伯和伯母返乡,途中方好照料。”

    此言颇出二老意外。屈蒲即朗声:“贤契有此美意,当然好!”

    继而又婉言:“但你刚进了大学,学业也不可过多耽误吧?”

    不料冷骏竟眉宇掀动笑溢脸庞,终至哈哈哈笑出了声。笑完了道:“不幸闯上了学朝!游行过,示威过,还有护校这些,不光男生上前,女生也上前!如卢森堡所言也,当大街上只剩下最后一个革命者,这个革命者必定是女性!”

    正是这些,也是屈蒲赶紧打铺盖卷走路之由也!

    当他笑不可遏时,屈蒲随之哂然,父亲只把眉头皱着。此时都不做声。

    “所以,我这也是想陪着屈伯伯,蹓跶蹓跶。”

    这屈蒲也是性情中人,一拍大腿:“那好,那就好!”

    季仙便也开心大笑。

    冷骏忽转过话头:“新式婚姻已提倡很久了。我此去,还想藉此一会高小姐。”

    屈蒲笑着点头:“原来如此,应该,应该!”

    只听屏风后传出女子清脆利落的声音:“冷先生,你想见我,我就在这里。”

    他如何不知屏风后藏着个女子呢!

    这小兽,他具有兽一样的嗅觉,不止于此,对善恶等都能做出一些判断。

    只不知道是谁,甚至不知道准岳父有几位千金。

    人随声出。

    见她穿的湖蓝滚白边半截袖斜襟收腰上衣,长及脚踝的天青色裙子。时髦的短发一遮耳,一掩耳后,这最别致。虽不十分漂亮,倒也白净端庄。

    屈美娟已在屏风后待了一会。见父亲所择女婿穿铜纽扣学生装,干练英挺,气概昂扬。谈吐又有礼大方。一双剑眉掠过鬓角。想起古代不是有个眉间尺么?他这叫什么眉呀?反正比眉间尺好看!

    又见他窄窄的学生装里鼓着肌肉,心想《水浒》里的行者武松,嘿嘿他就是武松呀,大学生武松!

    武松站起:“屈小姐……”

    品头之后又忙品身品足,只是上上下下看。美娟虽是早已走出闺房,经过外面世界历练的女子,这时众目所瞩,对方又不说话,倒闹了个大红脸。

    既已两情相悦,婚事说办就办。

    洞房里他和新娘床边并坐着手拉手儿,卿卿我我,极尽有礼和缠绵。

    不料一到后来便失了常。他胸中那盆火不受意念控制在不该燃烧的时候燃烧起来,令他变而为兽,吻向前突,一身黑乎乎的卷毛。

    这毛手毛脚,幸好还是人的手脚形状!

    所幸美娟只是惊呆而已,大张着嘴,始终是清醒的。

    一阵火走柔陂风卷残云后山光水净,毛乎乎的小兽便来开山劈玉。

    到他要来梅开二度。美娟睁眼看时,只见就胸前一团黑毛而已。

    呀我始见为幻这才为实,猛一下子欠身把新郎紧紧搂住。

    过后小兽便呼呼大睡。美娟去摇醒他,呢喃软语:“不要,我是想给你说话。”

    “那你说。”

    “欸,我有件事想问你。”

    “问。”

    “你那次代父去死,究竟咋想的,有了二十四孝图,嫌不够,想来个二十五孝啊?”

    他不答便去挠他腋窝。小兽怕痒,“好我说!我告诉你一个机密,这机密只有我妈晓得,她说是我生下来她就晓得了。

    “我先只不过是帮父亲逃脱而已,后来他们拿麻袋装我,我不吭声,我心里还在讥笑。他们无论怎样,人只要离开我就逃得掉。

    “我十根手指头,就像十根金刚杵,我只要一根指头可以活动,绑索我就解得开,弄得断。麻袋嘻,一捻就破了。”

    说毕下床,将几支红烛上累累大朵的灯花掸去,在重展新姿的烛光下东盯西瞧。

    “你做啥呀?”

    “你不信,我找样东西,表演给你看。”

    美娟不禁泪花儿闪,笑成了一朵带露牡丹,坐起来娇媚地喊:“疯子,我信了。冷,快上来!”

    婚后不久,夫妻俩便要各自回学校念书。这天早上钱典主任来访,季仙父子忙迎出来,在前厅坐着说话。

    钱典先又道贺了几句,然后说到正题,问冷季仙对《禁鹅碑》持何看法,到底立还是不立?

    事情起因,是一段时间以来,镇上养鸭养鹅的人户增多,使得东渺河的河水污染,尤其是在枯水季节,河水变黑,镇上人家除家里有井的,及镇西一部分去山沟挑水外,都去八角井挑水饮用。

    造成了八角井通宵达旦都有人排着队在等挑水。

    留仙堂袍哥会乃便召集仁字辈、义字辈的聚议,镇公所钱典也参加了,倡议以码头为界,东渺河上游禁止放牧鹅鸭。

    此议并在去年腊月堂口的团年会上,宣读通过,终得推行。

    现又公议刻了这块《禁鹅碑》。

    碑成而时局生变,现龙头大哥孙裕国、实际主事的赵洪奎都已不知去向,碑便一直在镇公所放着。

    冷骏听钱主任和父亲讲了事情来龙去脉之后问:“此议虽说在袍哥会上通过,镇上男丁加入袍哥会的到底有多少?”

    钱典道:“要占七、八成。”

    父亲道:“才止!你想,加入了袍哥,有靠山,有朋友。

    “五月十三单刀会,正月的春台酒,腊月的团年会,智、信两个字辈的去吃喝,可以不交钱,你说哪个不想加入?”

    冷骏笑道:“钱伯伯和二伯就没有加入。话说回来,袍哥中也不乏有名望人士,包括议员。”

    冷季仙道:“娼妓、烧水烟的、剃头匠、修足匠、搓背匠、男戏子演女角的、有母亲再嫁的,不准参加。”

    “这好不公平!”

    钱典道:“现在不说这个。”

    “好,就说《禁鹅碑》。新政权要来了,有什么关系?既是全镇居民,至少是多数居民通过的,那就该立!”

    钱典经常读各种报,对新政权还是有雾里观花、雾里观枪杆子的感觉。

    本意这是袍哥会议定的事情,现在时局变化,他打算来知会了闲位大哥冷季仙之后,就将其搬去丢在河里。

    听了冷骏所言,季仙又并无异议,乃道:“贤侄,你有此见识和担当,就好。”

    季仙对儿子道:“既然钱主任也说好,我腿脚不便,我儿,你就随钱伯伯去将此事办了。”

    “哈哈,既是公议的事情,要办,就得有众人参与呀!”

    钱典道:“说得是。我现在就派人上街敲锣,通知众人,同时并叫人将碑石抬去码头。我们去了那里,相机再看……”

    “哈哈钱伯伯,你说相机,未必响应的人嫌少,你还想扔它到河里去呀?议定的公益之事,就一定要办!”

    这样《禁鹅碑》便树立在码头河边了。

    应了这“公益”二字,它至今都还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