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鸟们飞往北冰之洋,衔取冰蚕茧。

    冰蚕有角有鳞,长七寸。其伏冰岛冰罅中百年,然后作茧,茧长一尺。

    冰蚕茧缫丝制衣,冰蚕丝衣入水不濡;投以火,经宿不燎。

    异鸟们初春启程,百日而抵达冰岛。

    庄周云:“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曰鹏,鹏之翼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异鸟们乃借鹏之力以返。

    异鸟们一旦启程,饥饿寒冷困倦便如影相伴。

    云海莽莽,天路茫茫。

    乃抵北大荒,俯瞰灰绿扬波,玄黑吐沫,苍白耸峦。

    苍白者,诡云也;玄黑者,水凼也,沼泽也;灰绿者,芦苇、蒹葭之属也。

    芦苇、蒹葭茎粗数围,高数十丈,犹如莽松巨柏,延展无际。风贯其中,声如雷吼。

    此地非无可捕食之物,惟其庞大耳!甲虫如鳖,蚊蚋如鹰,蚯蚓如蟒,土鼠如熊,亦均掩蔽难寻!

    异鸟们倚仗离朱之明目,于深苇丛中,发现猎物。体含毒液之婴勺乃最先攻击。

    秦吉了、捣药、青耕、三足乌等紧随与猎物灵巧周旋,弱小胆怯的窃脂也叨陪末位。

    劲健之鸟毕方最后出马,施以致命一击。

    获取猎物后,众皆精疲力竭,草草果腹,又勉力飞行。

    返程须搭乘鲲鹏顺风车,掐准之期安可延误。

    使其稍待如何?恐大神蓐收也无此能耐。

    再飞是片瀚漠石原。它无边际无生命,只有碎云与外域逃来带镣的孤魂,在此游荡。

    这些孤魂早晚难逃被石尖刺穿、石刃宰割、石臼磨灭之命运。

    异鸟们不间歇飞行,她们停在森列的石尖上就感到会遭剖腹和坠落。

    停在平坦石原上就感到会因太过空虚而湮灭。

    “居纠!”

    “青更!”

    “克叮当!”

    她们大声叫着,我飞我乃在!

    千万回,她们都是在一息尚存时到达北冥之海,由此去往冰岛,尚有一月路程。

    她们继而在浑沌枯寂之空高飞。

    偶尔有块星石之碎片、有丝星光之碎缕,为她们区分天与星球,星球与水。

    偶尔有一块浮冰,一团絮云,一片陨石,供她们歇足。

    渐觉天色温润,闪烁七星,如银之勺,倾泻光明。

    银勺之下峻岭重叠,绵亘数千万里。

    她们喧喧啾啾,昂首奋翅,知此非岭,鲲也!鲲之鳍与鳞片也!

    冰岛居北冰之洋中央,银勺七星在此洗浴与歇卧,是不夜之岛,遍地温泉之乐土。

    鲲头枕于冰原之上,尾翘于银勺之中,鼓腹在北冰之洋掀起万里波涛。

    冰蚕在冰罅中蛰伏百年,然后吐丝结茧。

    接下来异鸟们在冰岛有一段闲游、颐养时光。

    占星师三足乌据北斗七星位置,测算鲲化为鹏,振翅而飞之时刻。

    当此之际,数千万里山峰化为乌有,她们附翼巨鹏,朝发冰岛,夕已回归。

    且说扫晴娘、舒姑、毕方、窃脂荡舟娥皇之海,经旬而去,至度朔之山。

    时灶神宋毋忌及其妻妾正被蓐收挡在度朔之山生门外。

    宋毋忌妻妾均著红衣,面孔均妖娆,人眼中直是“千人一面”。

    然宋毋忌眼中红色与妖娆便有千万种不同,辅以衣褶、眼波、眉线、佩饰等,可识别每个妾。

    嘻,目亦灵怪矣哉!

    宋毋忌这支红尘滚滚之队伍,阵势竟不亚于无人无鬼之荒原那队城隍土地小鬼大军。

    众髻一波接一波扑向生门,汹涌之势可畏,怎奈蓐收稳如泰山。

    宋毋忌只得亲自上前,与蓐收施礼道:“小神闻之,度朔之山多桃木,一株桃木,屈蟠达三千里。

    “则小妾虽多如烟海,居一小角落足矣!”

    蓐收道:“我自盘古开天地以来,从未遇上过此等之事!

    “众灶是尔等的家,也就是饭碗,只要人间有烟火,尔等享用在先。尔等竟红尘滚滚前往度朔之山来求食!

    “度朔之山纵然辽阔,一株桃木屈蟠三千里,一万株桃木,便是一万个三千里。究竟又有多少个一万株桃木?

    “这生门进去,田土肥美,谷物自生,然地方最狭。前日城隍土地小鬼涌入,插篱为界,开荒执炊。锄头叮当,锅儿咣啷。

    “将一清静极乐之地,搞得疮痍满目,乌烟瘴气。尔与尊嫂及众如夫人可往东北方去也!”

    髻们问毋忌:“东北方何所?”

    毋忌阴沉着脸:“鬼门。”

    话音甫落,众髻哭声四起。

    俄顷,杏花犹带雨、鱼雁半含羞,又挤成一堆,围着蓐收,叩头如捣蒜。

    蓐收翘首云端,不理不睬。

    宋毋忌乃道:“蓐收尊者……”

    蓐收打断:“惟天聋地哑二尊,可称尊者,尔须当心!”

    宋毋忌道:“蓐收尊神,在下有一策,这诸多女流之辈,进入生门,本也不求分田分地。

    “她们也不会自食其力,不妨打散了,分配各处掌灶……”

    蓐收大笑:“托言掌灶,想坐享甘肥?”

    毋忌无奈:“那就执箕帚吧,也行!”

    僵持日久,蓐收皂靴被髻浪冲击成了赤靴,露出后跟和脚趾。

    蓐收只得与宋毋忌妥协,将众髻分做两拨,以五百岁为一期,在生门、鬼门间轮替。

    乃令将众髻登记造册。

    仙家做事迅捷虽非凡人可想,生门前仍月余后始得清静。

    扫晴娘、舒姑、毕方和窃脂既至。

    蓐收将度朔之山一结实累累之桃杈拦着路,拱手道:“各位仙姑、神鸟,觉度朔之山蟠桃,较之瑶池蟠桃若何?

    “其虽不能长生,却可以忘忧,不想品尝么?快请!”

    她们西行途中餐风饮露,惟在娥皇之海,得以享美食、饮琼浆。

    离开那里又是许多时日了!

    扫晴娘问:“蓐收尊神!所言可以忘忧,系何意?”

    蓐收道:“吁嚱!仙姑于娥皇之海逗留经月,尚不知何谓忘忧,奇异哉!”

    窃脂飞上桃杈:“喳喳,我若食了此桃……”

    “嗤,此桃食一枚,无论身在何地,都如在家乡。若食二枚……”

    “则又如何?”

    “如在——”蓐收面露微笑,“如在娥皇之海。可中意?”

    扫晴娘、舒姑、毕方忙道:“窃脂,你快下来!”

    窃脂乃叫道:“喳喳,不忘鹤仙!不忘鹤仙!”

    蓐收便将头调过,露出凶相,左耳挂蛇,右耳挂一火轮。傲睨狂悖:“尔等速去!”

    这支小队伍除毕方外,个个吓得不轻。

    她们继续躜奔,感到了炎山的热度。累月后到达火焰高万丈、方数千万里之炎山。

    扫晴娘、舒姑攒紧眉头。

    窃脂哭了:“两位姐姐,你们一个怕毒日,一个怕狂风,这炎山,比毒日、狂风厉害百万倍!

    “多少劫多少世,你们来过几次了?”

    舒姑道:“你试数我脸上漩涡。”

    “咋数得清!”

    扫晴娘道:“这个好数些。”

    撩起裙边给窃脂看密密麻麻绣着的十字花,一朵花代表一次。

    扫晴娘、舒姑、窃脂穿上各自的冰蚕绸衣,并套上火鼠皮披风。

    毕方对除八卦炉火外之一切火均不畏惧,足踩一群火鸦领头向炎山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