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姑为厕神。或谓复仇之神。是人家妾,为大妇所嫉,每以秽事相次役,乃于正月十五举身赴清池。

    元宵迎厕神,妇女束草人,白纸画妇人面,着头帕衫裙,两女童左右扶持。撮箕扫帚上插线花,打锣鼓,唱马粪香歌,三敬香。

    女童撒手,草人便自能手舞足蹈,如此则吉。如草人倒不起则咎。

    祀紫姑之家庭,污秽之地必打扫干凈,厅堂庭院并无尘埃,因此阖家健康。

    闺中以竹为骨架,将各色杂布缝成方寸裙子,制丁点儿大绣花鞋,穿花边裤。

    又以大纸盒作居室,折竹片为床、几、凳,配被褥坐垫。此为毛娘娘,并分大姑二姨。

    雨久,人家以白纸画妇人面,剪红绿纸衣之,以苕帚苗缚小帚令携之,竿悬檐际,曰扫晴娘。

    紫姑、毛娘娘、扫晴娘为女人彩绘、布艺、剪纸之师。

    端午将至,玉瑛、封李氏、顾大嫂在厅前做香袋,紫姑等在一边看。

    香袋用花布拼缝,有小猴小猫小虎,三角的六角的心形的,填充雄黄、艾叶、熏草等。给大人娃儿佩戴,或悬挂窗户、床前,香气可益神醒脑,驱蛇避虫。

    封李氏因见自己做的香袋不如玉瑛做的,恨恨说:“我丫头戴的香袋,还没有男孩戴的好看,怎生出得了门?”执剪刀要剪做好的布猴儿。

    被玉瑛夺过剪刀。她道:“剪了,请你帮忙给四妹做个。我这就到河边摘粽叶子,回来包粽子,包粽子算我的。”

    “那你也不要剪烂呀,改一下就好了。”

    顾大嫂对封李氏道:“你扎丝线棕子,吃的棕子我包!”

    丝线棕子指头大小,硬纸造型,外缠各色丝线。串成串,下面加个穗子,比香袋还逗眼。

    “我会扎丝线粽子,还说自己的手巧。幺娘面前,我也不敢扎了。”

    玉瑛笑道:“好呀,我年年都扎的,今年,我帮你扎个小粽子。”

    大粽内藏小粽以祝生子。封李氏抿嘴笑:“那也不晓得哪个吃着呀!”

    顾大嫂笑道:“吃着了没啥,就是怀起不得哟,怀起男人晓得的话,说是粽子吃出来的……”

    封李氏带笑不笑,伸剪刀做起要戳的样子。玉瑛笑着拦住,她又丢了剪刀过去抓她。

    顾大嫂忙说:“好了好了,不说了,你再伸脚动手,男人来了,你还要不要我帮你说好话?”

    紫姑、扫晴娘、毛娘娘听得笑,说我们不妨也来做几样?

    话音刚落,从天井上空飞来只白尾白颠、绿翅膀的鸟儿,喙尖一抹红,是盗来大户人家小姐的脂膏,依次在她们头上涂抹:“光光头,光光头!”

    紫姑、扫晴娘笑道:“好了好了,我们又不油针。”毛娘娘笑咪咪将针在头上抹两下,开始飞针走线。

    玉瑛将封李氏做的布猴儿拆了改,针在她指甲下一小针一小针走得飞快。

    封李氏在一边看,恍惚见玉瑛怎么穿绣花鞋,两寸的脚,心想她脚缠得这么小,我过去都没有留意。

    又见她膝上穿条各色花布拼凑的裙子,再看连衣裳也是,好乖巧哇!她头发咋挽的?就像画上的古代美人!

    玉瑛和顾大嫂见她头低下抬起,像心不在焉,还偷偷笑,手又在做。

    又见她捏着针的手指格外活泛,玉瑛惊讶道:“哎,你针脚比原来好多了!”

    心里想要说是跟我学咋会比我的针脚还细?要说原来是装的她给四妹缝的衣服针脚也不好看,有这种装的?

    毛娘娘不时也瞄一眼玉瑛做的布猴儿。转眼做好一只,较之玉瑛做的,自有仙俗之别。

    紫姑说:“没有香料!”

    窃脂喙上指:“喳喳,香料来了!”天井上空的那方蓝天里,婴勺、青耕、秦吉了钻出了云层。

    毛娘娘刚咬断线脚子,小神子桌下候多时矣,出来抢去,往脖子上一挂,要蹦。

    毛娘娘捉住:“戴了我的香囊,不准淘气!”

    小神子笑道:“才淘了气,把他们魂都吓落了!”

    紫姑、扫晴娘都问:“哪个?”

    婴勺、青耕、秦吉了落在院墙上。小神子从院墙蹦出去,窃脂叫道:“喳喳,没有装香!”

    毛娘娘也叫:“背时的!回来,没有装香!”

    小神子蹦得更快。

    婴勺等笑断气:“以为哄他!”

    毛娘娘又缝好几个香囊,填了香料。一群十多个山精野怪来围着要,拉的拉手,掰的掰肩,毛娘娘脸红筋涨,左不是右不是。

    扫晴娘剪些纸香囊丢在桌上,看起与缝的无二,精怪们抢起就跑。

    扫晴娘又剪些蝴蝶、花瓣,望空一撒,漫空如飘碎锦。

    玉瑛、顾大嫂、封李氏仰头:“哎呀,好多蝴蝶!”

    封李氏对玉瑛道:“咦,你头上有花瓣,哪家的蔷薇还在开?”

    她们放下针线去拾,风大些儿,一下都吹走了。

    紫姑带笑朝毛娘娘做的香囊、扫晴娘撒向空中的蝴蝶、花瓣挤了挤眼,铺纸作画。

    她画的山水虽好看,差些生气。

    雨工跑来跳到画上。扫晴娘和雨工是捉对儿的,过来将雨工抱起:“嘿,满幅烟雨,真是幅好画!”

    紫姑一脸粲然。她见跑来几个精怪,忙将画幅卷起。

    精怪将画夺过去,一下子抖开,雨水流淌而下,瞬间天井内雾气铺卷,雨丝闪亮。

    玉瑛等坐在庭院的:“嘿,雨说来就来!”忙把几凳和活计搬到厅上去。

    梅子将熟,伥鬼趁老虎打盹,约魍魉、山浑世间偷乐。

    伥乃被虎吃了的秀才,著白袍、戴方巾,脚上皂靴。鸡爪般的手爪一路将折扇搓得卡嚓响。

    魍魉静为古潭倒影,动无常形,在破蛛网、破渔网、破蕉叶、破竹筒、断烂朝报间变来变去。

    山浑如犬而人面,善投,动辄有风。逢人便眯眼,露出婴儿般的笑容。

    伥鬼白袍内一副光骨架,步履僵直,袍袖宽晃。

    魍魉像张破网,被山浑带起的风刮着,伥前伥后飘。

    端午的梅子半绿半黄,又透着点红,嗜酸的伥梦中酸口水流。

    精怪为巴结伥,以便从老虎那里分一杯羹,约谁谁高兴。

    伥等来到留仙镇西一处巷口。望着几树半生不熟的梅子,伥笑得满嘴溜酸,魍魉笑得眼珠儿弹出、在破网上滚。

    山浑意外发现了藏在树上,缩成梅子大小的小神子。

    记起那回和山膏遭小神子嘲弄后,山膏掷小神子一石子,自己隐忍未发。哈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伥道:“快些快些!”举折扇柄敲树上够得着的梅子。

    见山浑拾起石子,挥扇制止:“使不得!使风!”

    石已出手。

    山浑随即又对魍魉道:“嘘,风来了,可接好!”

    旋转起风,半青不红的梅子纷纷落进翻腾的破网。

    “好怪的风!”这家主人走出,眯眼察看树上,“怪事,梅子掉了不少,地上咋没有?”拾地上零星摔破的梅子。

    小神子被石子击落,迭进破网,脸青了一块。

    他却未嚷嚷,心想青脸红肚兜儿可好就像半青不红的梅子,蒙混得过。

    伥也吃过小神子的亏,发现这颗长着手脚的梅子,以二根手指捏着提起,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

    笑得满天空起鸡皮疙瘩。

    小神子挣扎落地,膨胀百倍,负痛叫道:“伥鬼,你的鸡爪,凭什么抓我!”

    伥发狠道:“你运气,我没有一口吞了你!”

    小神子眼珠一转:“伥!山浑!魍魉!这家大门朝北,你们经过,千万不要扭头看!”

    伥迟疑问:“为何?”

    山浑脸都笑烂:“嘻嘻,门上挂的菖蒲、陈艾,我们怕这个?”

    “哼,不听善人言,吃亏在眼前!”小神子从破网兜魍魉怀中抓把梅子,纵上这家房顶坐着,嚼梅子。

    端午节家家门上悬挂菖蒲、陈艾,以象征张天师的剑和坐骑,可扫五鬼、祛五毒。灵验了几百年,似已不灵了。

    伥、山浑、魍魉口里嚼着梅子,故意走进这条死巷。

    鬼都好奇,又一根筋,叫不这样偏这样。

    魍魉像帝王蝴蝶翩翩而飞,至这家门口,将眼一瞥,顿时尖叫,“叽叽叽!”

    魂都吓落。它幸而变化成破风筝,借山浑掀起的风爬上了云端。

    山浑被魍魉惊一坐墩,爬起向门内一望,吓糊涂了前后左右,一头撞在门方上。

    跳起狂奔几步,又撞着死巷尽头的墙,栽倒在地,半晌方挣扎爬起掀阵风向西而去。

    伥故意拖后两步,将魍魉、山浑惊恐之态尽收眼里。他逃之前依然要看个究竟,不得了,活生生的钟馗、张天师把门而立!

    伥跌个嘴啃地,屁滚尿流,爬起将绊脚的长衫一撩,搭在肩上,举着双袖——袖内笼着梅子,脚尖点地狂奔,至田塍边一扑,不见了。

    彩印之术方兴。这户人家新贴彩印的门神,黑脸电目之钟馗、竖眉仗剑之张天师就跟真人一样,没把三个鬼吓死!

    冷骏两个堂姐和封四妹佩戴香囊上街,被人围着看,都说只有乞巧那天拜了天孙娘娘,针线才有这么巧!

    忽钻出个戴红肚兜的光屁股娃儿,胸口上也挂只香囊,还笑嘻嘻说自己这只香囊是公的,两个堂姐和封四妹的香囊是母的。

    人们把他拉过去一比较,果不其然,他这香囊像大红公鸡,那三个香囊都成了麻鸡婆。

    小堂姐撇嘴:“哼,你香囊一点不香,叫香囊呀?”

    大堂姐挑眉:“咋这样沉!咬开看?”说了用牙将香囊打的线结咬着,眼睛瞄着红肚兜娃儿。

    她见神气活现的小孩不置可否,便将其咬开看。

    只见从中倾出些沙子,瞬间倾个干净。这些沙子竟无风四扬,很快半条街都被黄沙笼罩。

    扬沙眯眼是小神子最厉害的恶作剧,造成的红眼病很难治愈。

    小神子这次却非有意,他上街炫耀自己的香囊,因见别人的香囊胀鼓鼓的,自家的是瘪的,便灌些沙子。

    此时尘沙已然四起人们都惊慌失措,小神子从大堂姐手中夺过瘪香囊,向人胳肢窝下一钻跑了。

    可巧下起了毛毛雨,没人知道这阵从嘉庐天井飘过来的雨救了许多人的眼睛。

    留仙镇几家药号,都在端午这天施药,不收钱。这天各药店柜台还置一坛雄黄酒,数只酒盏,随便饮用。

    仙鹤堂药号柜台外的雄黄酒坛边,有个独脚老者正在呷饮。

    其乃独足仙,挽前朝发髻,挟杖,衣甚破敝,一年来仙鹤堂就这一次,年年都来。

    仲仙见他来了,亲为他舀酒。

    霏霏细雨中,他此时已掸去衣上几粒沙子,一边咂着嘴,小口饮酒,点头叹道:“这个小神子,该杀!该杀!”

    仲仙倒是一愣,问他:“这位尊翁,你如何平白说小神子该杀?”

    独足仙把这杯酒干了,瞪他一眼:“五湖散人,这又不干你事,快舀酒来!”

    仲仙又吃一惊,五湖散人是他的号,做诗才用的,诗圈子外的人并不晓得。

    便进去让夏茹备了两样小菜,端出搁在老者面前柜台上。

    别人的箸也伸了过来。独足仙一仰脖又把这杯酒干了,放下酒杯,从柜台上抓两张包药的纸将菜卷起拿着,挟杖一歪一晃飞快而去。

    仲仙哭笑不得,只得又装了半葫芦雄黄酒,追上去拴在他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