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叉子的大叔姓郁,叫郁明,其实他不是大叔,或者说,他不承认自己是大叔。

    他住在不远处的村子里,本来是看见这边冒烟所以过来看看,见到是白骁这个年轻人,他搭了几句话,反正都过来了,便拿着手里的叉子在河边叉鱼。

    “你见过很多我这样的年轻人?”

    “哪有那么多年轻人,都是老梆子,也就这两年遇到过一次……妈的我也被人喊大叔了。”

    这个四十来岁的大叔摸着头,说话很文雅的样子,看上去很不爽。

    “我怎么会是大叔呢?我也很年轻好吧!”

    他嘟嘟囔囔的,和钱婶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格与心态。

    白骁第一次看见林朵朵和钱婶以外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影响,他以为大多从灾难前活到现在的‘幸存者’,都会像钱婶那样,沉默而压抑。

    “叫哥。”大叔说。

    白骁嘴角抽了抽,透过墨镜看着这个大叔。

    “我还以为在临川这片见不到年轻人了,你家人牛逼啊。”郁明说的话本是夸奖,却听起来不太对劲,“你……诶,嘘!”

    他忽然噤声,举起了鱼叉,全神贯注盯着水面,然后在下一刻,猛地将叉子甩出去!

    ‘嗵’一声入水,再拉上来时,四齿的叉子上已穿了一条鱼。

    白骁默不作声打量着,这一手绝活是真猛。

    “唉,没逮住大的,逮個小的。”他将鱼取下来,看了白骁一眼,白骁见他动作好像是准备扔鱼过来。

    “叫郁哥。”大叔说。

    “……”白骁看他认真的模样,道:“郁哥。”

    “我就说我不老,你看我像多大年纪?”

    “三十来岁吧。”

    “你小子!”

    郁明乐了,笑呵呵地,脸上皱纹都显露出来。

    “什么叫在临川这片,见不到年轻人?”白骁问。

    “难道你有看见人吗?”郁明看了看他的自行车,“这片地方早就没人了,连个聚居地都没有,伱这样的还得去外地。”

    “什么叫我这样的?”白骁问。

    “你这样的年轻人啊。”郁明道,“除了老梆子就是后生仔呗。”

    白骁觉得他口中的年轻人,好像有种……别的意味,就像是将人粗暴分成了两类,一类是老梆子,一类是年轻人。

    ——或者说,一类经历过灾难的人;一类年轻的,像自己这样年龄、灾难后才长大的人,两者在郁明眼里是截然不同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一开始直到现在,白骁从郁明身上感受到一种,对年轻人的善意。

    “你知道聚居地在哪里?”白骁随口问。

    “离这儿最近的……好像在陈家堡吧。”郁明说着,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准备去那儿?”

    “先看看。”白骁说。

    “那你很莽啊,都没有目标,就这么乱窜,虽然丧尸都老了,也不至于这么看不起它们吧……”

    郁明声音渐渐低下来,忽然叹了口气,道:“也是,在这破地方有什么两样……总归是个希望。”

    他瞅准了机会,又往河里投了一次鱼叉,这次没有扔中,把叉子收回来,见白骁没有捡那条鱼,有点诧异:“咋,对鱼过敏啊?不吃嗟来之食?”

    “不太习惯。”白骁无奈道。

    “碰到过坏人?怕我下毒?刚戳上来的你又不是没瞧见。”

    郁明倒没生气的样子,就是依然那种我行我素的画风。

    “没事,就是很久没见过人了,话多了点。”他盯着河面,顿了一下道:“是很久没见过年轻人了,妈的对老梆子不放心。”

    “哦?”

    “后生仔,出门在外,对那些灾难前活过来的老东西警惕点……哦我也是,那没事了。”郁明道。

    白骁乐了一下,手上垫着树叶,端起铁盒吃里面煮的榆钱。

    “你知道陈家堡,怎么不去?”白骁问。

    “问得好!我为什么要去?”郁明说着话,忽然又将鱼叉投出去,这次戳中了一条大鱼,还在水里扑腾。

    如今初春的余寒未去,河水还有些冰凉。

    等将鱼拉上来,他满意的收起鱼叉,“走,郁哥请你吃鱼。”

    面对大叔的邀请,白骁犹豫了一下。

    “怕个屁,我还能肛了你不成?”郁明收拾着东西。

    “还真怕。”

    郁明住的村子里没有老丧尸游荡,也没有人生活的样子,只是等进了院,才发现他将一排连着的房屋都打通了,院里甚至还有个篮球筐,不知道他从哪搬回来的。

    院里有个很大的棚子,几乎有一个院子那么大,或许不该叫作棚子,三面合围,棚子下有灶,有锅,有躺椅,有书架,还有许许多多的书放在上面。

    一排手办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中间的位置,各色各样的小人儿。

    白骁看得愣住了,如果说林朵朵那边是贫民窟的话,这边就是别墅级,还是带娱乐休闲室的那种。

    “没见过?”郁明将鱼放进盆里洗净,坐在灶前引火。

    他也很佩服这个后生仔,独自一人背着包,带着刀,就敢从临川市一路前行,现在的野外不仅有丧尸,还有发狂的野兽。

    “……有品位。”

    “你懂?”郁明有点诧异,这个年轻人竟然懂得品味这个东西。

    “一看就非常……”白骁一时找不出词。

    他开始回忆林朵朵为什么会过成另一副样子,想起钱婶深居简出的模样,又有些释然了。

    生活并没有高下之分,林朵朵生活得也还好,会骑着三轮车去拾荒,会抱着糖水喝,只是精神世界无论如何都比不过灾难前生活过的人。

    郁明是一个极端,钱婶是另一个极端。

    “牛逼。”白骁说。

    “哈哈哈哈哈!”

    大叔乐了,这是他这些年拾荒攒的,也有灾难前自己买的,都很旧了,但这是支撑他一直活下去的动力。

    虽然不能吃不能用,但他还是很喜欢。

    “我拾荒时也见过,但是没有拿,我以为都是没用的东西。”白骁忽然说。

    “它们确实没用,不能吃不能用,也不能喝。”郁明道。

    “但它在你这里明显很有用。”白骁参观着这个大叔的藏品。

    有助手,有小圆,有三玖,还有许多说不上名字的人物。

    这个大叔不孤独,也不寂寞,把牢笼过成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