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天阳沿着黑色的污水河,朝着有人味儿的方向前进,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头顶的太阳已然滑落到身后那连绵起伏的灰色山脉背后。

    他的左脚只剩骷髅骨架,踩在那干涸的泥地里,骨节缝隙中卡进去不少碎石与硬泥,虽有些膈应,但却并不难受。

    而右脚就没那么舒服了,脚掌和后脚跟已经磨破了皮,大脚趾肚上还擦出来几个水泡,走起路来又疼又痒。

    但威天阳却并无心顾虑这些,一年过去,母亲和邻家小女孩肯定过得很辛苦。

    母亲当时给各大医院药企试药,搞垮了身体,失去了劳动能力,而小女孩年纪太轻,根本没办法外出打工。

    最后一次去天泰药业时,威天阳本想留下些钱财……可是鸡蛇国的官军借着邻家刘爷爷去世,滥用权利抓人勒索,还觊觎母亲的美色,想要对其做非分之事。为了息事宁人,威天阳只得舍财。

    想到此处,威天阳就怒火攻心,早知道自己会落得今天的下场,当时两拳把他们杀了,带着母亲头也不回离开洽杨市一了百了。

    自己还在母亲身边,那些官军便如此嚣张跋扈,这一年里,只有母亲带着那小女孩过活,没了刘爷爷的帮衬,岂不是要受不少欺负?

    他越想越急,但身体却不允许他继续赶路了,自醒来之后,他从未进食,且过于频繁的使用超能力,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此刻的他又累又饿,口干舌燥,后背隐隐作痛,双腿发抖,眼神也有些迷离。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天空慢慢暗沉下来,天火将熄,深邃的蓝正逐渐把天边的一抹朱红吞噬,荒原上刮起一乱风,气温骤降。

    威天阳只穿了单薄的手术服,为了御寒,他把剩下的绷带也缠在了四肢上,将那档案袋藏在怀里,双手抱着臂膀,艰难前行。

    此时,空气中却多出来了一些奇怪的气味,难闻且刺鼻,接着,天边轰隆作响,犹如巨大的鼓风机对着他的耳膜吹。

    那声音越来越大,他仰头望天,去寻找声源。下一秒,三个巨大的影子从他身后方位掠过头顶,向着天边的红霞飞去。

    是三架超低空飞行的战斗机!

    没有看到尾焰,只有那震耳欲聋的音爆和引擎的轰鸣。

    威天阳不懂军事,但他也知道,超低空飞行的战斗机是为了躲避雷达的侦测,天空那么大,战斗机那么小,这种噪声并不算什么,只要能避开雷达,就能在地面力量的视距外展开轰炸。

    这战斗机是隶属保守派还是激进派?在鸡蛇国生活了15年,虽然这个国家分裂着,处于热战边缘,但其实,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过真的会动手。

    一年的时间能发生很多事情。

    那早就在百里开外便闻到的饭菜味和人类的味道,现在越发的浓烈了,威天阳却再也无法走动。

    后背的隐痛就像毒素蔓延到了双腿和腹部,只要迈出一步,上腹和大腿便如针扎般疼痛。他强迫自己又走了几步,接着,一头栽倒在泥里。

    骷髅状的右臂通体发黑,不知是天色将晚导致自己看不清,还是真的已经变成了焦黑色,总之,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就是那女人所说的,脊椎里的毒素?

    他往前蠕动了些许,终究还是败给了这疼痛,趴在地上昏睡过去。

    黑暗中有股燥热,威天阳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团火包在焰心,他如襁褓中的婴儿蜷缩着,耳边回荡着听不懂的低语。

    他慢慢睁开双眼,不知自己何时换了姿势,此时正是仰面朝天。

    墨蓝色的苍穹之上,好似有人放了一把天火,亿万星辰全都沉溺在火海之中,高悬的银月发出皎洁的光来,但在威天阳眼中,却像是溺入赤色银河的囚徒,在那朦朦胧胧的光晕之后,有個球状的黑影在动,不知为何,威天阳的内心深处多了一丝惊恐,他感到心悸难受,脑海里突兀的冒出来一个念头:月亮被困住了。

    威天阳侧过身去,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拽住半身,正往下沉,身下的泥地也从干涸的硬土变成了毫无触感的黑暗,他无声的挣扎着,身子却已没入一半,那黑暗之中,有鬼鬼祟祟的东西!

    他整个人都淹没了进去,黑暗遮住了他的口鼻,他也逐渐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那双红色的眸子在夜里发出光来,亮如恒星。

    就在威天阳以为自己将会在窒息中死亡时,他的脸颊上突然有了些许湿润。那水顺着脸颊的弧度流到唇边,干裂的嘴唇和舌头终于获得了些许慰藉。

    他再一次睁开了双眼,自己依然躺在干涸的硬土地上,夜晚的凉风将他身上的绷带吹散,天空不再是血红色,而是正常的,深邃的蓝。一轮明月安静的挂在头顶,月面的火山口隐约可见。

    刚才,是梦?

    他回过神来,突然发现有一大群人正围在他身旁。

    这些男男女女,有小孩,有老人,看起来就像是逃难的流民,有的人拖着行李箱,有的只牵着小孩,背着背包。

    他们的衣服破烂,裸露的胳膊上有血渍,打头的男人40多岁,身形消瘦,穿着黑色的夹克,手里拿着个矿泉水瓶。

    “不要死在这里啊。”

    中年男人语气沧桑,他稍稍倾斜水瓶,将水一点点滴在威天阳的脸上,试图将他唤醒。

    周围的人们都默不作声,他们矗立在黑暗之中,即便是怀中的小孩儿也不哭闹。

    “怎么……怎么回事……这是哪里……”威天阳侧躺着,感到虚弱无力,但还是试着发问。

    “有危险,他们要来了。”男人道。

    “谁……?”威天阳喃喃自语。

    男人蹲下来,最后的一抹夕阳余晖照在他手里抓着的塑料瓶上,那是个街边随处可见的矿泉水瓶子,却已经被烧的焦黑,瓶子里也压根没有水。

    恍惚间,他意识到下雨了,点点雨滴砸在他的侧脸上,那水顺着脸颊的弧度流到他干裂的唇边。

    威天阳试着将自己上半身撑起来,却没能成功。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听声音是一辆军用卡车。

    猜的没错,确实是在洽杨市街头常见的绿皮军用卡车,这车拉着保守派的官军在市内横行,耀武扬威。

    车头灯洞穿了刚刚降临的黑暗,停在了威天阳十二步远的地方。

    那光柱令他炫目,车后的拖斗里,黑影攒动,跳下来几个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