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襄阳的熊文灿很快收到豫南士绅的联名信:催促他赶紧调兵剿灭乞活贼。

    别看这是一伙没了权力的退休官绅,但他们的学生人脉广布天下,甚至有人能直通六部。

    当今圣上做事操切,自御极以来换掉的内阁首辅不下十人,说罢官就罢官,说杀人就杀人。

    若是士绅们通过人脉递几句话上去,在陛下面前说坏话,纵使熊文灿贵为“六省总理”也难免头疼。

    庆幸这些士绅的要求不多,还托人递来赠礼。熊文灿也就随意敷衍他们几句,官军已在集结,不多时便能围剿乞活贼。

    不过区区乞活贼兵,熊文灿并未放在眼里。

    所谓乞活贼与那流窜各地的闯贼余党,太湖一带的水匪贼寇,都是疥癞之患罢了。

    当年贼兵嚣张气焰最盛的时候聚众百万横跨数省,眼看着大明就要不行了,诸位将帅力挽狂澜,生生将贼兵打败。

    百万贼兵死的死,逃的逃,连老贼高迎祥也被捉入京师凌迟处死。

    张献忠,罗汝才,张天琳,刘国能等人合计数万兵马,也是乖乖招安投降。

    贼兵尽散,大明却依然在。大明俨然一副蒸蒸日上的中兴模样,熊文灿手握十余万官军的兵权,也不由得感到自我良好。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圣上莫要“微操”。

    每每他与其他将官定下军略,都会被圣上催战给破坏——

    他还记得年初大战张献忠等人,险些超出圣上划定的剿贼期限,若不是张献忠踩线招安,他恐怕已经被圣上逮入诏狱。

    圣上做事还是太急躁了,不知治国如烹小鲜,得一步一步稳扎稳打。

    可是圣上就不,明明剿贼需要一年时间,圣上非要给你定下四个月的死线,完成了没什么像样奖励,完不成就罢官,或者戴罪立功,甚至直接杀人。

    眼下各路将帅几乎都享受过戴罪立功的“待遇”。

    大家都是戴罪立功,那就无罪可言。

    好在当前大股的流寇基本被剿灭,仅剩下一些“猫猫狗狗”还需清理,但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熊文灿捻起盘中糕点放入嘴中,一口便吃掉五钱银子的价值。

    他躺在藤椅上聆听诸位幕僚给他念诵公文、邸报,以及各路官员送来的军情,连亲自看的功夫都没有,“继续念。”

    “新蔡县主簿全家被贼人吊死家中……裕州知州被刺,三日后中毒身亡……洛阳县令处理官司之际,被贼人杀到跟前当场斩首……随州知州坐轿出巡被贼人以爆雷袭击,险些丧命……商水县一家大户满门被杀……贼寇袭击官军运粮队伍……开封府街巷闹鬼,到处皆是鲜血写下的血流成河、花满天下…………还有人在南阳王府门前写……”

    “嗯,写什么?”

    “如果不能从朱……圣上的失败中拯救天下,那就让整个大明燃烧吧。还说大明国祚仅剩六年,甲申年京师沦陷,圣上便会吊死在一棵老歪脖子树上……”

    “大逆不道!”熊文灿陡然坐起身,原本一脸的悠闲换成狰狞愤怒,“我大明立国近三百年,气数犹在,当今圣上洪福齐天,勤勉理政,岂是一介小贼可以妄评的!这些袭杀命案都是乞活贼做的么?”

    “不全是,依其他州县上报的公文说,有些自称太平军,黄巾军,盛唐武士,大秦锐士,人类联邦革命党,星际战士,天龙人……那些贼寇皆以十余人为一伍,悍不畏死,被捕拷问时犹宁死不屈。”

    “真是咄咄怪事,不过半年时间,竟有如此多的流血命案。”另一个幕僚不禁感叹。

    “许是闯贼被打散,所以在各地落草为寇为非作歹。”

    “警示各地州县,要他们严格关防衙门,城门进出都要严查。贼寇奸诈狡猾,说不定就扮成商贩、乞丐游走在你我之间。”熊文灿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闯贼余孽真是顽劣难治,十個人就敢冲撞县衙杀官,难道他们不怕死么?”一名幕僚翻看着密密麻麻的贼寇报告,贼寇临死前竟无一人出卖兄弟。

    “人都是怕死的,那张罗之流若是不怕死,也不会招安投降了。”

    “但这伙人显然不同,我只怕是与白莲、闻香之类的邪教相关,邪教会道门最擅蛊惑人心,蒙骗无知之人传授所谓刀枪不入技法,再蛊惑他们去刺官杀吏,如此一来,恐有邪教起乱啊。”

    “确实不得不防,近日贼兵主力虽灭,但余孽犹存,是时候派兵搜索周边山林谷地了。每每贼兵败退修养都会退到山中。”

    “嗯,商洛山中有闯逆余党活动的消息我有耳闻,我已令左总兵前往驰剿。”熊文灿说。

    “东翁请看,这是近日请托的名单……”只见一名幕僚掏出一本精美的册子。

    “嗯。”熊文灿应了一声,接过来仔细翻越,每个人请托的名字后面都跟着相应礼金与请托事宜。

    他看了一会没发现重要人物,便感到厌烦,随手交给幕僚去按常规处理。

    一些是官场往来的常规“孝敬”,一些是中下级文武官员希望走走门路,升迁调任之类的,还有一些地方士绅,想给自己的子侄在衙门、官军补一些缺位的。

    熟面孔倒是不少,甚至有人几年时间赠了数千两银子,但熊文灿信奉的是“价高者得”,倒霉落选者的钱财他也不会退还。

    属于是两头吃。

    熊文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嗯,我记得豫南绅民递来的条子,有提到过李家寨的一位年轻小友。”

    “确有其事,那人名叫李牧,原是逃难的流民,被当地里长相中收作义子。”一名幕僚赶紧回答,“他倒是本事不小。仅凭一人之力组织十余个里甲乡民,一战平定村旁山贼,又招募流民开荒垦殖,竟是集结一批乡民夺回了贼兵占据的县城。”

    “如此说来那小伙真是少年英雄,不错不错。”另一名幕僚连连夸赞。

    “不过有绅民说那小子勾结乞活贼,手中有兵却坐守城池不去攻打贼寇。也有人说那小子跟贼寇达成了‘君子协定’,一切都是为了保存全县百姓免受灾祸。”

    “有得必有失。能以一介白身保下一县安宁,也是年少有为了。”

    熊文灿一句话便给李牧的功绩定下调子,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着称赞李牧,表示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将其提拔上来收入麾下,也能当一助力。

    不过熊文灿并未顺着话题走向,而是话锋一转,“名单上可有给那少年请托的?”

    听闻此言,幕僚赶紧翻开礼单仔细查找,旋即抬头摇了摇,“并无相关。”

    没有送礼那就是绩效不合格了。

    熊文灿眉头微皱,“少年人还需多加磨炼心智,骤得高位未免拔苗助长。”

    熊文灿顿了顿,继续说道,“派人去常抚台那催一催,是剿灭乞活贼还是招安,速速拿个章程,人家豫南绅民都催到我这来了,我总得给他们个答复吧……”

    ……

    “围剿你们的大军已经集结汝宁,但我家抚台老爷念你们也是大明百姓,给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速速惩治夺田奸民,将诸多田产商铺归还原主,抚台大人可恕你们无罪,日后在抚台麾下当兵吃粮,日后立下战功封妻荫子,就是去了九泉之下见到列祖列宗也有体面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