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叫她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拉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别惊着郡主了。”

    苏念惜支着下巴笑起来,“真要给我做牛做马么?”

    “求郡主给奴婢机会!”晴儿再次磕头在地。

    探出的手腕能看到被青紫的痕迹,按在地上的手指因为常年洗衣已是粗糙肿胀。

    这些痕迹都在说明,这个女孩儿,短短的十几年经历了多少磨难与不公。可生活待她如此不公,她却没有拔刀刺向无辜,前世那般惨烈自戕,何尝没有舍弃自身、保全身后更多被伤害之人的意思?

    这世上,有多少像她这般无助却又努力撑开羽翼,以螳臂去挡车的‘不自量力’之人呢?

    苏念惜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倏而一笑,指尖在脸颊处轻轻一敲,道,“那你便去竹园伺候吧。”

    夏莲手上一顿。

    晴儿抬起头来,“竹园……是玉真观那些娘子如今落脚之处么?”

    “嗯。”苏念惜弯唇,“你去问问你身边亲近之人,找三五个你信任之人,与你一起去竹园,照顾那几个娘子,你可愿意么?”

    晴儿已听闻那几个女娘的情况,府里好些人说她们不干净,偏郡主还要将她们带回来,都嫌晦气。

    可只有她明白,这些女娘,遭受了怎样的苦楚。

    她没有半分犹豫地用力点头,“奴婢定然将几位娘子伺候好,不负郡主吩咐!”

    苏念惜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脖颈下被掐出的伤痕清晰刺目,可她的脸上已绽开了鲜活的生机。

    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啊!本是萤火的光,却努力去缀亮暗夜。

    苏念惜笑了起来,眸若星辰,面赛芙蓉,当真美不胜收。

    看得晴儿都傻了眼。

    苏念惜掩唇,指了指桌上的盒子,让碧桃端了给她,“这里是一些伤药,你自留下两瓶,剩下的送去竹园。去吧。”

    晴儿鼻头又是一酸,嗡声重重应了,挺直了后背大步离去!哪里还有方才来时的瑟缩?

    夏莲看得也笑了声,道:“郡主倒是好主意。经此一出,晴儿对您忠心耿耿,伺候竹园那边倒不必您再费心了。”

    玉真观的女娘事关机密,外来的人到底不能放心。

    有这个晴儿,倒的确省去不少麻烦。

    苏念惜懒洋洋地站起来,对碧桃说道:“竹园那边,你先照应着。要用什么,不必拘着,只管到中公上扣。只一条,饮食一应,务必小心。”

    碧桃应下,看苏念惜朝外走去,疑惑问:“郡主不歇息么?”

    夏莲道:“你先熏一熏帐子,郡主一会儿就回。”

    若是冬雪秋霜只怕还要追问苏念惜去何处,可碧桃却是个性子单纯的,只听苏念惜的话,闻言点点头,转身去拿熏炉。

    而夏莲,拎过小菊递来的灯笼,护着她,从兰香园的后门,走了出去。

    国公府占地广阔,东苑又只有苏念惜一个主子,此时除了巡夜的下人,便无其他动静。

    主仆二人走过莲花池,便听池中有锦鲤游水的轻盈涟漪声。

    苏念惜慢步经过时,忽而想到了那夜落入池中的那个貌若谪仙的男子。

    清冷之人被欲念撕缠,禁制与疯魔极致地折磨着他。

    他躺在自己手下轻微颤栗的神态,喘息,申银……

    “郡主。”

    夏莲的声音忽而打断了那人微微张开的唇。

    苏念惜一瞬回神,看清面前摇晃的宫灯罩子上不顾生死扑火而来的飞虫,片刻后,缓缓垂下眼帘,弯起菱唇。

    “嗯?”

    似是应声,懒懒散散,却叫夏莲莫名心头一悸。

    见她继续朝前走去,跟在后头,低声道:“方才小菊说,冬雪走后不久,秋霜就跟了上去。”

    “嗯。”这一声又并无什么不同。

    夏莲看了她一眼,问:“郡主准备何时处置这二人?”

    苏念惜抬眸看着不远处,黑暗里正立着一个身材健硕之人。

    她朝那边走过去,慢悠悠说道:“也就这几日了。大房那边被逼到这般地步,冬雪主动送上去,只会是他们最趁手的刀。”

    夏莲皱了皱眉,“是否需要奴婢做何准备?”

    苏念惜笑着摇摇头,“我已有安排。”看向那人,“方叔。”

    “郡主。”

    方叔自暗处走出来,行了一礼后,侧过身,“人在里面了。”

    “嗯。”苏念惜伸手,拿过夏莲手里的风灯,“你们在这儿等着。”

    “郡主,奴婢陪您去。”夏莲上前一步。

    苏念惜笑着摇头,“不必,有事儿我唤一声便是。”

    然后,抬脚,走进了后花园偏僻的废弃小院中。

    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地上,躺着个黑乎乎的人影。

    苏念惜提着灯笼走过去,昏黄的光照亮了地上人的脸。

    肿胀,青紫,身下血渍斑斑。

    正是……本该被打死的冯望!

    他惊恐地瞪大眼,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唔唔’的惨叫声。

    苏念惜笑着蹲下,将灯罩揭开,提起里头的蜡烛。

    用白葱般的指尖轻轻拨弄了下那摇晃的灯火。

    然后看向地上满眼惧色的冯望,微微一笑。

    将手中燃烧的蜡烛倾斜。

    “啪嗒。啪嗒。啪嗒。”

    一滴一滴滚烫的蜡油滴在了冯望的伤口上!

    “唔——唔——唔!!”

    冯望扭曲抽搐,不断挣扎,直到身下的血水堆成了一汪,再无力气。

    苏念惜才伸手,将他口中的破布拽了出来。

    笑若春女,美不胜收。

    “冯望,我只问一次。”

    “为何苏柔雪今日,宁愿冒着被人非议的风险,也要那般维护你呢?”

    “!”

    冯望顿时满眼惊恐,不住摇头,“我,我不知郡主何意……”

    苏念惜不厌其烦地骤起了远山翠色的眉——为何这些人,总是以为这样胡言乱语就能搪塞过去呢?好好地交待了,彼此都能省去许多的力气不是么?

    不再说话,起身,朝外道:“方叔,丢去乱葬岗吧……”

    方叔立时从外进来。

    “不!郡主!我说我说!”冯望已被吓得肝胆欲裂。

    眼前这个我见犹怜的身影,哪里是那懦弱卑怯的少女?分明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啊!

    他挣扎着抬头,“是因为,因为……二夫人的死,跟大夫人和三娘子有关!”

    苏念惜募地站住脚,片刻后,缓缓回头。

    那一瞬,冯望仿若瞧见了如花似玉的娇女面容,慢慢扭曲,化作青面獠牙的夜罗,狞恶凶残地朝他垂目无情望来!

    他护身一抖,顿时身下一片湿热!

    就听苏念惜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缓声道:“说,你可活。不说,此时便是你的死期。”

    “!!”

    冯望抖如筛糠,牙关打颤地开口,“奴,奴才知道的也不仔细,只知道,今岁春上,二夫人病重后,三娘子从舅夫人那里拿了几瓶药给大夫人,说能治好二夫人的病。是奴才的老娘无意中说漏了嘴,说那药约莫有点儿不对劲。”

    说着又看向苏念惜,“郡主!奴才真的只知道这么多!郡主饶命……啊!”

    被满面铁青的方叔走过来,一掌劈晕。

    转脸,就见苏念惜身子一歪,下意识伸手,却又不敢去扶,只焦急地轻唤,“郡主!”

    苏念惜如坠冰窟,浑身都在抖。

    ——阿娘,竟不是病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