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官儿却是满脸平静,甚至还笑着拉她坐下,又道:“杨家人还勒令我不能死。只有我还这般卑劣低贱地活着,才能让蓉儿慢慢死了惦记我的心。若是我死了,他们也会想法子让蓉儿也死去,免得她辱了杨家名声。所以,念念,我现在,哪儿都不能去。”

    为着杨蓉,他只能日日待在这吃人的鬼蜮里头,受尽折辱,还要心爱的人看着他这副丑态,不能轻生,不能放弃。

    而杨蓉,也不能轻易去寻死。因为,她一旦死了,杨家人必然不会放过宋琪。

    苏念惜死死咬住牙关,呼吸都在颤抖,瞪着宋琪,难以想象,前世今生,这二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

    她紧紧攥住琪官儿的手,几次想开口,却都没能出声。

    倒是琪官儿,如小时候那般,笑着按了按她鬓边的头发,轻声道:“没事儿的,总能熬到头的。”

    “哪里……”苏念惜终于开口,却已是嗓音沙哑,“哪里就能熬到头了。”

    每一日都是头,每一日,都要熬。

    她太清楚这种犹如日日凌迟的痛苦了,生不如死,万念俱灰。却因心有挂念,不能死,只能形如枯木地活着。

    颤着声问:“蓉姐姐嫁给了何人?”

    琪官儿道:“她夫家姓郑,是扬州刺史的近亲,如今在京中任鸿胪寺右寺丞。”

    扬州刺史?

    苏念惜的脑子里忽而浮起一个人来——郑嫚。

    难道是她家?

    再次看向琪官儿的脸,一别多年,曾经名扬江南的风流少年,如今已岁月侵身满目沧桑。

    年少时的欢乐,早已风化在无数逝去的光阴里。

    她若不是今日偶然到了此处,今生的琪官儿,还要受多久的折磨?又会落到怎样凄惨的下场?

    强压了心头的难受,道:“我会去打听打听。”

    “别冲动。”琪官儿却不愿叫她冒险,“你虽是郡主,可苏伯伯与伯母都不在了,杨家到底背后有刺史大人,若是叫他们察觉,只怕亦会对你不善。”

    苏念惜听着这话,心头又是一阵酸楚。

    琪哥哥还是像从前那样,将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疼爱。

    来了京城落入囹圄,却不曾向她求助。显然是宁愿自己受苦,也不肯拖累她和阿娘。

    朝他笑了笑,道:“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琪官儿看着她,片刻后,温声道:“不必为我操心,我没事儿的。”

    苏念惜被这人的温柔给说得落了泪。

    扑过去,抱住他,呜呜地哭了起来。

    琪官儿眼底泛着潮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真没事儿,不过不一样的活法罢了,我并不在意。”

    抬起的胳膊上袖子滑落,露出小臂处道道的伤痕。

    他不动声色地压下。

    半个时辰后,眼眶红肿的苏念惜自秦楼的后门悄然离去,几个影卫暗中跟随。

    二楼的厢房内。

    宋琪看着离去的轿子,目光一直送出很远。

    身后,身形微佝的老奴颤声道:“七郎君为何不求郡主帮忙?她方才分明念着旧情……”

    “住口。”宋琪轻斥。

    老奴顿了顿,还是不甘心地说道:“国公爷战死沙场,圣人多有体恤。她又得了长公主的青眼,如今因着女学很有些名声。想从杨家救下你,并非不能……”

    “德叔。”

    宋琪转过身,温和的面上一片冰冷,“杨家宫里有人,郑家牵连扬州刺史。你让她为了救我,孤零零一个人去与他们犯险?是想逼死她么?!”

    德叔一僵,片刻后,凄然道:“可是七郎君,如今能救您的,只有郡主啊!”

    宋琪闭上眼,摇了摇头,“我宋家当年本是要被罚株连三代的,若不是苏伯伯暗中斡旋,如今宋家三代内连一个活口都已没有。我不能忘恩负义,别提了。”

    德叔愣愣地看着宋琪,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哐。”

    这时,门忽然被砸响。

    有人不怀好意地在外讥笑,“老货,你那位常客又来了!赶紧出来接客!”

    德叔脸色大变,趔趄着走过去拉开门,“琪官儿昨夜才接了客,按规矩今日该休息……”

    “滚开!”外头那人一推德叔,嘲讽道:“客人点了他的名,他敢不去?又想挨鞭子?!”

    德叔差点摔倒,被宋琪从后扶住。

    他淡定地看着方才与他一起去见苏念惜,又在门外骂他的倌儿,道:“我去便是。”

    总归已是人不如狗,只要能保住蓉儿的命,他便是苟延残喘也还要撑着这口气。

    浓郁甜腻的香味充斥整间厢房。

    琪官儿站在屋里,看着面前肥头大耳正在挑拣桌上合适器具的男人,慢慢地垂下眼。

    男人最终拿了一根手腕粗的棍子,在手里掂了掂,因笑着转过身来,看到琪官儿还这么站着,恼火地骂道。

    “还不脱了?等爷来伺候你不成?!”

    琪官儿垂眸,手指微蜷,随即缓缓抬起,解开了衣裳。

    一件件落地。

    露出了满是疮痍的上身。

    男子得意地走过来,‘啧啧’两声,举起棍子朝他后腰处戳了戳,“快脱!”

    琪官儿闭眼,握住腰带。

    正要解开。

    “哐啷!”

    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重重踹开!

    肥胖男人吓了一大跳,扭头就骂,“哪个不长眼的来坏爷爷的好事儿……”

    话没说完,就见一眼下带着疤痕一副凶戾模样的年轻男子领着几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三爷,这琪官儿还在接客……”秦楼的老鸨赔着笑跟在后头。

    封三却理都没理,朝里头扫了眼,目光在琪官儿的身上定了一瞬,又挪开,朝还在骂人的肥胖男子抬了抬下巴。

    后头的小猴立马蹿了过去,抬起手,“啪啪啪”几个巴掌就扇的人踉跄着摔倒!

    肥胖男子转了个圈儿,一下倒在地上。

    跟在老鸨身旁那个方才讥讽琪官儿‘老货’的倌儿立时扑了过来,“大官人!”

    扭头瞪眼,“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可是官老爷……”

    “啪!”小猴子又一巴掌扇了过去,“废什么话!敢打你就是不怕你!滚一边儿去!”

    他们可是得了郡主的信,好好地替‘故人’出一口恶气。

    这不得把横行霸道的架势拿足了?

    小猴捏了捏手指——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滋味,简直要爽翻了啊啊!

    那被打的倌儿本就养得娇嫩,这么一巴掌下去,半边脸直接肿了,还想哭嚷,却被老鸨直接骂了一顿。

    转脸又对封三笑,“三爷,三爷,有话好说。您看,咱们楼也是正经做生意,跟您西市是井水不犯河水。您有什么指教,都好商量。”

    不想,就见封三将一张银票直接拍在了桌上,点了点那边满身伤痕的琪官儿,道:“这人,我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