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姑姑摇摇头,陪着苏念惜进了另一处空旷遮阴的凉亭内,一边说道:“那是威远侯府长房的嫡小娘子。”

    “威远侯府?林家?”

    苏念惜想起裴洛意先前跟他说过,林家想借沈默凌之手,夺阿爹的苏家军。

    眼神微沉。

    无双亲自伺候了茶水放在她面前,点了点头,“这位小娘子在家中排行十四,闺名一个燕字,外人称一声林十四娘。威远侯夫人年过四旬才生了她,很是宠爱,上头又有三个嫡亲的哥哥,故而打小便养成了十分外向的性子,连圣人都赞过她性格爽直。”

    “嗯。”苏念惜端着茶饮了一口。

    爽直吗?

    想起方才那女子在自己面前看似大方实则处处防备的眼神,她放下茶盏,又问:“那她身边那几个是她府里的兄长?”

    无双正好从宫人手中接过果盘,转过身来放下,笑道:“并不是,都是各府的郎君。”

    她想着苏念惜怕是并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记住那许多人,便提了下与她说话的那个,“给郡主请安的那个是长安伯府的嫡次子。”

    苏念惜眼帘一抬。

    林家居然和朱家玩到了一起?

    是少年心思无所顾忌,还是沈默凌刻意安排?

    毕竟,这一回夏猎,林家和朱家可是一起要争这风凉城主将之位呢。

    她一手握住折扇,一手下意识在桌面上敲击,又问:“长安伯世子,听说这回也进京参加夏猎了?”

    无双点头,“是听说了,不过今日却没见着,怕是会赶明日的第二场。”

    夏猎共有三场,头两日是勋贵世家子弟们纵情打猎,待猎物大部清理干净后,会往林子里放一些野鸡野兔,也给那些不会手脚功夫的贵夫人与千金们尝个乐趣。

    苏念惜听闻无双的话,却是心头一动。

    长安伯世子受裴洛意那般评价,便证明此人绝非平庸之辈。可他放弃了尤其重要的第一日,而选择第二日入场,便说明,第二日的猎场,怕是另有乾坤。

    沈默凌会是想要在这种时候做手脚,好为朱家或林家谋得苏家军军权吗?

    她目光微抬,瞧见蹲在阴凉处跟良辰两个玩翻花绳的楚元,忽而对夏莲低声道:“去给楚校尉送个信,今日楚将军不必太过争锋,明日,盯紧长安伯世子。”

    夏莲应声离去。

    苏念惜再次无意识地点着桌面。

    她知晓前世风凉城后来交给了楚家,所以本想顺水推舟与楚家结为同盟,却未曾料到,沈默凌竟会与她一般,有了过往记忆。

    有他在这其中作梗,楚家能拿到风凉城主将的可能就会产生极大的变化。

    风凉城里驻扎的,是阿爹生前以命博来的苏家军,她绝对不会容许沈默凌敢打这些人的主意!

    那么,要想让楚巍顺利得到风凉城主将之位,她是不是该再多做一层保障呢??

    目光再次扫向猎场那头。

    忽听身后有人轻笑:“见过平安郡主。”

    苏念惜扭头一看,正是许久未见的纪澜。

    ……

    猎场内,飞鸟惊动。

    “咻——”

    一根箭羽破空袭来,一下扎在林间逃窜的一只野鹿的后腿上。

    野鹿踉跄着还想逃窜,却被后面扑过来的青影一把薅住。

    “殿下!逮住了!”

    不远处,裴洛意收回长弓,走过来,目光落在那瑟瑟发抖的圆眼睛上,募地想起暗夜里,抬着头,无辜又天真地看着自己的苏念惜。

    垂眸,神色淡然地说道:“仔细收好。”

    正拿着刀准备再给这野鹿一下免得它乱蹬的青影一怔,莫名抬头,“这野鹿不是要孝敬圣人吗?”

    野鹿浑身都是宝,往年猎得皆供给皇室,再由圣人下旨分发各处。

    裴洛意却连眉眼都没抬一下,道:“腿伤包起来,送去别苑。”

    “……”

    青影嘴角抽了抽,朝玄影瞪眼——谁又招惹殿下了?

    玄影默默地无视了这傻子,走过来,正准备用帕子给那野鹿将腿包起来,谁知野鹿忽而一蹬腿,撒蹄子就朝林间蹿!

    “哎,你往哪儿跑……”

    青影大叫一声,跳起来就要去抓,站在一旁的裴洛意忽而抬手如电,一下抓住他的衣领将人往后一拽!

    “咻!”

    一枚红翎箭擦着青影前方半尺飞了过去,狠狠扎进了前头逃窜的野鹿的肚子!

    野鹿当即倒地,血流不止,哀鸣不断,不过片刻,就已奄奄一息。

    青影瞪大眼,玄影沉了脸,扶住腰间佩刀。

    裴洛意转脸,就见一行人纵马而来。

    为首两人,一个,正是面色发白眉眼阴戾的沈默凌。

    而另一个不过四十岁上下,一身软甲,威风凛凛,手上一柄半月弓,马背上的箭筒里放着的,正是与那扎入野鹿的箭羽一模一样的红翎箭。

    那人到了近前便翻身下马,大摇大摆地走到裴洛意跟前,笑着行礼,“末将拜见太子殿下!”

    说着,也不等裴洛意说话,便自顾抬头说道:“殿下今年怎么有兴致下场?只可惜,殿下身娇体弱的,弓箭都拉不开,瞧这么好一匹野鹿,差点就让它跑了!”

    身娇体弱?

    后头站在马边草草行礼的沈默凌讥讽勾唇。

    ——方才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裴洛意那一箭分明是故意射中野鹿后腿,确保能困它行动之余,又保证了野鹿的完整。

    这样的箭功,不仅需要强大的臂力与精准的射力,更需要对猎物行走时准确无误的判断。

    裴洛意扫了眼不远处的沈默凌,淡然开口,“林将军,多日不见,风采依旧。”

    本是一句寻常,可这人的脸色却是一沉。

    此人是谁?

    贪墨军饷贻误战机,导致数万南景士兵在天寒地冻中迎敌,不敌被困金沙河岸边,最后大半军力被冻死的林家主将,林飞周。

    当年他将罪责全部推给副将,免了被砍头的罪责,却还是被大怒的圣人剥除了军权,林飞周也因此称病在家,久不见人。

    如今五六年已过,鲜有人再提及当年之事,可裴洛意这句话,却让他觉得,太子殿下是在暗讽他当年之事。

    看了眼这病秧子太子一眼,想到背后站着的沈默凌,募地笑道:“殿下谬赞,不比殿下,清冷出尘,怜悯众生,连一只野鹿都不忍伤。”

    说着,一摆手,“还不快把本将猎到的野鹿抬出去,进献给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