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话,无异于当头大棒,捶在了杨庆余的脑袋上。

    他被震得眼前一阵发黑,扶着桌面好容易回过神来,就听自个儿的夫人激动地说道:“怎么可能?郡主是不是说错了?圣人最喜欢六公主呀!怎会交给皇后娘娘抚养?”

    他登时又是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差点想当场扇死这个蠢妇!

    倒是杨老夫人救了场,道:“悦嫔教导不好孩子,自然是交给皇后娘娘更合适。只是……”她慈霭地看向苏念惜,“悦嫔娘娘素来温善,怎地会做出此等错事?莫不是……被什么人算计了?”

    苏念惜立时神色古怪起来,忙朝左右看,又顾左右而言他地笑道:“哪有什么算计?就是悦嫔自个儿不……”

    没说完,手腕被握住。

    她转过脸,瞧见杨老夫人浑浊双目中无助的悲叹,“郡主,老身老了,没几年活头了。唯一惦记的就是家里的这几个远嫁的孩子。算老身求您,看在当年的情分上,您跟老身透个口风,悦嫔娘娘在宫中,是不是……过得艰难?”

    悦嫔的快活,苏念惜不相信杨家人不知晓。

    琪哥哥做枷锁套牢蓉姐姐,逼着蓉姐姐这些年给悦嫔的供奉,这其中也必然有杨家的手笔。

    毕竟,有这样一位深得圣宠的后妃在,杨家的荣华富贵才能长久。

    若是悦嫔倒了,杨家,可就少了真正的靠山!

    苏念惜看着杨老夫人,眼眶也渐渐地红了,反握住她苍老的手背,道:“老夫人,您别忧心,悦嫔娘娘只是……”

    她欲言又止,却将一众人的胃口吊得更高。

    沈春看着身侧杨庆余几乎伸出去的脑袋,差点笑出声来。

    脚尖轻碰了下她——差不多成了,别演得太过了。

    苏念惜心下翻了个白眼,面上确实无奈又同情,轻声道:“我也只是听说,因着莲蕊真人怀了福胎,圣人便让采买司到江南来购买最好的生丝为福胎和莲蕊真人制福寿禄喜的仙衣。可沈家却说,如今江南的生丝都被扬州知府把控在手里,买不着最好的生丝。还有人故意提及了五年前的生丝案,说什么……”

    她顿了顿。

    杨庆余忙道:“郡主但说无妨!”

    苏念惜抿了下唇,这才有点儿害怕一般地说道:“还说,五年前,就是扬州知府故意算计那场贪墨案,将整个江南的生丝供应都把控在手里,借此谋取巨富。圣人面上虽不说什么,可没几日,就罚了悦嫔,还把六公主送去中宫了。我来之前,还听说,六公主整日在中宫哭泣,眼睛都快哭瞎了。”

    “我的儿啊!”杨夫人忽然低唤一声,差点哭出来。

    被杨庆余恶狠狠地瞪一眼,只用帕子捂住眼睛,不敢再出声。

    杨庆余忙又朝苏念惜笑道:“下官多谢郡主告知,悦嫔娘娘原本在家中就是个孝顺的孩子,如今不告诉我们,想必也是怕我们担心。不止下官可否再请郡主告知,是何人这般污蔑下官吗?”

    “这……”

    苏念惜迟疑,朝旁边的沈春看了眼。

    那模样,分明是要求得这位‘殿下’的意见!

    杨庆余心头一紧,急忙看去。

    沈春笑了笑,终于开了金口,“沈家为首,还有郑理,想必杨大人熟悉?”

    杨庆余一听他说话,浑身一震,当即从座位上跑了下去,直接跪在了地上,“殿……贵人恕罪,沈家所言皆是污蔑!下官冤枉!”

    当即有管事将一群花魁歌女赶了下去。

    沈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苏念惜瞥了他一眼——怎么突然间摆起官家气势来了?不是要步步图谋吗?

    便听沈春道:“那你倒是说说,沈鹄怎么冤枉你了?”

    杨庆余眼下一颤,“下官并未把控江南生丝。当年宋濂也确实火烧了供应给宫里的生丝,下官不曾诬陷过他!”

    “诬陷?”沈春勾起唇,“宋家的案子,有蹊跷?”

    “!”

    杨庆余差点跳起来,“殿下,下官……”

    “杨庆余,”沈春打断了他,“五年前的案子,孤不在意,也并不想过问。孤这一回,是陪着六娘来江南探亲,至于生丝,圣人要,你们就给。但是多的东西,你们敢拿官家的,就该做好满门应对的准备。”

    他说着,一边朝前俯身,低低一笑,“你可明白,孤在说什么吗?”

    杨庆余只觉这病歪歪的太子殿下满身气势慑人,浑身冷汗直流。

    心里只觉得——这位殿下难道知道了?知道了他们的图谋?

    干巴巴地说道:“下官知晓,下官知晓。”

    沈春满意地点点头,朝苏念惜伸手,“六娘,孤乏了,回去吧。”

    瞧着是商量的语气,却并未给她摇头的机会。

    苏念惜挑挑眉,自顾站起来,朝外走去。

    沈春也不在意,双手背在身后,就像走在自家庭院一般,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待他出了大门,却见那红顶金贵的小马车已经转过拐角去。

    他挑了挑眉,嗤笑一声,也不着急,就这么慢悠悠地顺着走过去。

    一路,有不少的美人朝他嬉笑眉眼。

    他浑不入眼,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身后跟过来一人,“郎官,如您所料,贺信阳手里果然握着东西。他派人去京城了。另外,李同知背后应该是扬州刺史郑靖。”

    “嗯——”

    沈春笑了,朝身旁的河渠看去,一艘吊着花灯的扁舟荡过,船上身穿襦裙的美人朝正轻慢地唱着曲儿。

    他哼笑一声,道:“还真是一出好戏。一个小丫头,就给他们全都炸了出来。”

    “郎官,接下来要怎么做?”

    “嗯……”沈春的目光从那歌女身上转开,落到那倒映星河与灯火的河面上,片刻后,笑道:“太子拿了我的命根子做人质,我也得用他的宝贝儿来做底牌,对不对?”

    身后人朝他看。

    他勾唇一笑,面上病弱之气一扫而空,属于鬼市之主的邪气与阴狞骤然释放无余。

    “去,把平安郡主给我捆了。”

    身后人默了一息后,问:“那跟着她的那些人……”

    “碍眼得很,全杀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