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听到李瑄曲子的时候,文人士子无尽夸赞。

    而现在却大部分沉默。

    一个伟大的人,名扬天下的才子,所创的风格特异的《水调歌头》,让文人士子深思。

    唐诗能发展到现在,有成熟的五绝、七绝,是一代代文人不断交流、改革的成果。

    包括在老杜手中集大成的七律、五律,都是不断地改革,尽显的艺术。

    教坊乐师的词空洞乏味,但情到深处,绝对能赋予词感情和艺术,如天水王一样。

    “此为仙人所作乎?原以为曲调深邃,未想词更为惊艳。今夜一词,谁与争锋?”

    李隆基第一时间接触李瑄的手稿,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承认自己的词远远无法与李瑄相比。

    按照李瑄的曲子,将《水调歌头》清声唱出来,毫不违和。

    “多谢圣人夸赞!”

    李瑄拱手。

    虽然已经抄袭过很多次,但李瑄每被夸赞,依然惭愧。

    杨玉环此时对《水调歌头》已经痴迷,不断品味。

    李瑄的能力和才华越大,杨玉环越是觉得李瑄为天人,不可触摸。

    她只想如现在一样,拿着琉璃灯。为李瑄的前途照亮。

    时间无法停留在这一刻,英武的少年,似乎永远都是这么意气风发。

    《水调歌头》被抄录数十份,被公卿大臣、文人士子争抢。

    李隆基大手一挥,再让翰林学士抄百份。

    安禄山拿到一份,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吸引力,让在场的人很激动的样子。

    “如果能相安无事下去就好了。”

    李林甫没有将手中的抄录传递给他人,而是小心收起来。

    他的女儿李腾空,颇爱李瑄的诗词,带回去让女儿看看。

    今夜呀!

    也只是宴会。

    一切恩怨先暂停吧!

    他罕见的与李适之喝一杯。

    而李适之的心情更不用多说,他认为李瑄将去年对他的思念,带到今年。

    带到盛大的宴会上。

    《水调歌头》具体的寓意,由诗人猜测。但毫无疑问,有着对亲人的思念。

    杜甫从词上,看到和太白谪仙人一样的风格。

    然李瑄的身份,总让文人带一些异样的感觉,就像岑参赞美李瑄的诗歌一样“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杜子美有没有机会见天水王一面呢?”

    杜甫感慨一句,然后不舍地抄录将交给下一位文人。

    他已经将这首词记在心里。

    “新法实施,我一定要支持七郎啊!”

    王维已经半隐半官,但他此刻决定出山,帮助李瑄完成新法。

    身为文坛领袖的王维,在政坛上有一定号召力。

    他从《水调歌头》中,看出一种志在新法的意图。

    他甚至联想到李瑄在感叹跟随他的“知己”太少。

    他有什么理由不去帮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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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败了,不过是辞官归隐罢了,正好清闲。

    夜宴之上,人们在争夺一份份《水调歌头》。

    而真迹在李隆基手中。

    这意义非凡的《水调歌头》,李隆基是不会还给李瑄的。

    他要放在南熏殿内,闲暇时间,观赏几遍。

    如果能找到灵感,说不定能在诸多名曲中,填一首类似于《水调歌头》的词。

    “圣人,臣请会面诸臣……”

    李瑄向李隆基拱手道。

    他一直在台上,感觉不合适。

    “准!”

    李隆基点头,准许李瑄与众臣欢愉。

    旁边的杨玉环看见李瑄离去,怅然若失。

    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李瑄的背影。

    “玉环,宴至七郎的词曲,已过高潮。不如去沉香亭赏月?”

    李隆基向杨玉环说道。

    宴会深夜,李隆基酒酣,他的兴致也没有起初的那么大。

    他觉得接下来,已不会有诗人再呈上诗赋,因为有《水调歌头》在前。

    “在此也可赏月,三郎是圣人,离开这里不合适。”

    杨玉环如此向李隆基说道。

    “也对!”

    李隆基认为杨玉环善解人意。

    去沉香亭上赏月,和这里差距不大。

    李隆基开始邀请一些臣子,上来对饮。

    李瑄在下方,与大臣们互饮酒。

    “明日要登贵府请教曲谱。”

    有大臣向李瑄讨要《水调歌头》的琴谱。

    “一定,随时欢迎!”

    李瑄点头。

    不得不承认,诗歌可以在这个时代增加声望。

    如果没有诗词包装李瑄,虽然李瑄天下大英雄。

    但在文人心中的地位,一定远不如现在。

    屠戮豪强的举动,也一定会有更多文人加入口诛笔伐。

    在李隆基心中,也会有一定影响。

    “右相,我敬你一杯!”

    李瑄举杯向李林甫敬道。

    “好词!”

    李林甫笑脸相迎,与李瑄一饮而尽。

    “左相,中秋以后,你一定无病无灾。”

    李瑄又向裴宽祝福道。

    “国家有七郎这样的俊杰!国家之幸,万民之幸!”

    裴宽举杯,感慨不已。

    想他的孙子,与李瑄一样岁数。

    现在才开始成为羽林郎,想门荫入仕,还需要一段时间。

    李瑄可以说是祖孙三代都要敬佩的人。

    “皇甫尚书,朝堂与边关相比,安逸否?”

    李瑄来到皇甫惟明身旁。

    “不谈了!患得患失,我敬天水王一杯。”

    皇甫惟明举起酒杯。

    韦坚的折戟,对他打击巨大。悔不听李瑄之言。

    皇甫惟明知道他没有入相之势。入朝三年以来,他是失败的。

    李瑄也没说让皇甫惟明助他一臂之力,一饮后离开。

    哪怕是不对付的尚书,李瑄也与其饮酒,尽显气量。

    至于其他官吏就算了,李瑄没有那么大的酒量。

    “摩诘,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做杜甫的文人?”

    李瑄又来到王维身边,向王维问道。

    “方才见过,自称杜审言的孙子,字子美。他的诗很有气势,一定是豪迈的人。”

    王维向李瑄回答道。

    这是王维第一次与杜甫相遇。

    不论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还是“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王维都有深刻的印象。

    包括其他的一些作品,无一不展露杜甫的豪迈。

    他认为诗人之中,杜子美当属一流。

    “我也听说过他的诗句,我们去一见。”

    李瑄笑着向王维说道。

    后世猜测杜甫在生前籍籍无名,绝对是没有道理的。

    先不说杜甫“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扬”、“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等证明他的诗句,就是与李白、王维、高适等大诗人相识,杜甫也不会一点名气都没有。

    更何况杜甫还有高光时刻“集贤学士如堵墙,观我落笔中书堂”。

    他经历“裘马颇轻狂”的岁月后,在诗人中有一席之地,他遇到困难的时候,不论是长安,还是蜀地,都有一大把朋友,帮助一家老小。

    他准备“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的时候,地方官吏都对其尊重有加。

    李瑄猜测,《河岳英灵集》没有杜甫,多半是作者不喜杜甫的诗风,也有作者不喜欢“声律”的原因,而杜甫的诗,非常重视声律。

    至于以写应制诗、环谒诗批判杜甫没有“风骨”,大可不必。盛唐的诗人,有一个算一个,谁没写过应制诗?谁没巴结过达官贵人?

    哪怕后面杜甫诗风大变,就年轻时的诗,也不至于排不上《河岳英灵集》。

    另外,杜甫总是弹出与盛世不符合的音符,导致他的一些诗不敢示人。

    “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儒术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俱尘埃”、“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之类的诗还好,传出去不一定会有事。

    但《兵车行》《丽人行》等杜甫自创的体裁,传出去杜甫难以活命。

    就比如历史上天宝十二载所作《丽人行》的“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用北魏冯太后的典故,直接讽刺杨国忠与虢国夫人乱伦。

    这要被小肚鸡肠的杨国忠知道,杜甫最少丢掉半条命。

    安史之乱没开始,杜甫就“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是撕下盛世的伪装。

    李瑄一直认为,杜甫是有政治眼光的,甚至军事眼光,从后世存在的小部分杜诗,就能看出杜甫的才华。

    当然,杜甫的弱点非常明显,就是太刚正,不委曲求全,俗称“低情商”。

    如果没人给杜甫撑腰,他在朝堂上很难生存下去。

    会玩弄权术的人,又往往没有杜甫这类人的清廉正直。

    王维见李瑄会屈尊见一个名气不大的诗人,心中很惊讶。

    谁也无法料到命运让杜甫产生改变,李瑄认为许多诗人能写出《关雎》,只有杜甫能写出《鸿雁》。

    《三吏三别》在艺术上很伟大,但如果可以,李瑄不愿意杜甫在这一世写出《三吏三别》。

    李瑄来到杜甫所在的文人士子区域,惊动满堂。

    就仿佛圣人到来一样。

    宴会之上,不需拜礼,文人士子们围拢在李瑄身旁,想请教李瑄的新词《水调歌头》。

    李瑄只是搪塞几句,问道:“杜子美可在?”

    “杜子美,杜二?”

    立刻有人想起一个颇为轻狂的男子。

    杜甫的诗确实有两把刷子,但让天水王这个大诗人亲自寻找,使士人们震惊不已。

    杜甫看到李瑄的时候,本来想凑上前,奈何挤不上去。

    但又听到许多人叫他的名字,不禁纳闷。

    “杜二,天水王叫你呢!”

    杜甫还没反应过来,士人们让开一条道路,将杜甫推到李瑄和王维面前。

    “京兆杜氏杜甫,生居洛阳,见过天水王。”

    杜甫微微向李瑄一礼,他以为是王维向李瑄介绍他的。

    还是文坛领袖厚道!

    杜甫是洛阳人,自称“京兆杜氏”是向李瑄阐述他的家世。

    哪怕好几代之前,就已经搬离长安。

    自古文人自我介绍,都会声名自己的家族来历,增加名望。

    杜甫不称李世民后代,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宗族礼法上,母族都偏远。

    若以后世的血缘论,杜甫就是李世民的直系血亲。

    “久仰大名!”

    李瑄注视着杜甫,缓缓说道。

    和李瑄想象中的杜甫不一样,主要是某张图像在李瑄脑海中很深刻,现实中的杜甫根本不长那样。

    和他的名字一样,杜甫相貌堂堂,虽身材适中,但眉宇之中有一股自命不凡的气质。

    在参加这次科举之前的杜甫,诗风符合这个时代的万千气象。

    之后就诗风大变,独自走向一条成圣之路。

    但李瑄不打算制止杜甫参加此次制科,因为他希望杜甫遇到挫折。

    他们这个民族,需要杜甫这样的伟大诗人。使以后人们在苦难的时候,能在杜甫的诗中找到共鸣。

    今年科举如果“历史重演”,李瑄就能得到“科举糊名”的机会。

    “天水王说笑了,杜甫无功名利禄在身,只能仰望你的大名!”

    杜甫认为李瑄客套话。

    “高达夫向我提到过杜子美。那‘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的壮丽,我一直记得,现终于在长安见到你了。”

    李瑄笑着向杜甫回答道。

    他确实与高适聊过杜甫,也从高适口中得知《望岳》,这种简劲又抱负不凡的诗句,不论何时,都是令人称颂的。

    “诗篇能流传到天水王耳中,杜甫三生有幸。”

    杜甫见李瑄早就知道他,心中有一种被认可的感觉。

    他一直崇敬李瑄的行为和诗歌,梦寐以求与李瑄会面。

    现李瑄的突然出现,就如在杜甫梦中一般,差点让他跳起来。

    杜甫与李白“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的时候,李白没少提起李瑄。

    在李白眼中,李瑄虽是权贵,却又是鹤立鸡群的权贵。

    从言行上,照应一个人的内在。

    杜甫立刻邀请李瑄在一个座位上坐下,王维也坐在一旁。

    文人士子都感叹杜甫此次制科有望了。

    今夜与李瑄相坐而谈的消息传出,杜甫会在长安有一些名气。

    这对初来长安的杜甫很重要。

    “子美入长安,可是参加科举啊!”

    李瑄坐下后,向杜甫问道。

    “不才报名制科。”

    杜甫向李瑄回答道。

    制科虽然是皇帝下诏,但天生就比进士科矮了一头。

    制科对精通声律的杜甫来说,又是最容易的考试。

    杜甫已经结婚,他父亲留下的家资已经用得七七八八,为了不让爱妻受苦,他选择最容易的考试。

    先获得一个官职,养家糊口。

    “制科挺好,以子美的才华,挑选诗文,拿下轻而易举。”

    李瑄对杜甫勉励道。

    此次制科为“通一艺者”可参加,除了白身报名以外,还有一批小官为在李隆基面前露脸,也报名参加制科。

    这是进士科的不同之处。

    通一艺者,就是有一技之长的人,可以选择诗、赋、算数、策略、经文、统筹、法典等等,甚至字写的好,也是一技之长。

    杜甫选择考诗文,几乎手拿把攥。能成为诗人,除了后天的努力外,天资必然是万中无一,否则也不能和天才李白齐名。

    李瑄乍一看,根本想不出杜甫落第的可行性。

    “待我及第,也想如达夫那样,为天水王献策。”

    杜甫趁机向李瑄表达心迹。

    杜甫和李瑄没有利益冲突,而且杜甫一直为国家百姓考虑。

    他认为李瑄改革男女婚期,有理有据。

    即便有许多文人士子觉得不合理,但杜甫是李瑄坚定的支持者。

    “制科不足两个月就会开始,我等待子美的好消息。”

    李瑄同意杜甫的请求。

    哪怕杜甫不及第,李瑄也会纳其为属吏。

    因为这几年,杜甫跟着他不会有好果子吃。

    “谢天水王。”

    杜甫很开心,心想着他和高适一样,遇到了伯乐,还是同一人。

    今后一定辅佐李瑄,完成革新,实现“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抱负。

    杜甫是一个标准的儒家,奉儒守官,但他有自己的苍生理念。他绝望的时候,把圣人孔子和贼寇盗跖混为一谈。

    说明他能突破自己!

    “我相信子美,能谨记忠恕之道,完成大道为公。”

    李瑄向杜甫说道。

    自古圣人以忠恕一以贯之,忠乃尽忠待人,恕乃推己及人。

    身怀这种品质的人,十分少见。

    “不瞒天水王,这也是我的心愿!”

    杜甫真诚地说道。

    大道为公和再使风俗淳的理念,是十分接近的。

    “那我们就是像是俞伯牙与钟子期一样相遇,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李瑄握住杜甫的手,抛去其他因素,仅谈理想主义,他和杜甫却是很近。

    杜甫更加感动,没想到天水王是平易近人的人。

    握手的那一刻,他感觉到李瑄手掌粗糙,想起李瑄是古今都名列前茅的猛将、名将。

    杜甫肃然起敬,一股想要报效国家的心思油然而生。

    李瑄取来酒杯,与杜甫、王维同饮一杯后,告别此区域。

    宴会虽还有歌舞,此时已为深夜。

    当李瑄去拜见李隆基的时候,看李隆基也有些困倦。

    高力士劝说李隆基宴会结束,早些回去休息。

    李隆基同意结束宴会。

    众人拜李隆基、杨玉环,开始陆陆续续地退出兴庆宫。

    有的人早已忍不住。

    “七郎,你以河东采访使的职位,巡视河东,整肃官场、豪强,是你拜相的圆满。速去速回,相印会为伱准备好的!”

    李瑄拜别李隆基的时候,这一次李隆基把话挑明。

    基本已经确认,他回来后就立刻拜相。

    “臣遵旨!”

    李瑄拱手。

    醉醺醺的李隆基,在杨玉环的搀扶下离开。

    她回眸再看一眼的时候,李瑄已经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