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不能收将军钱财,这如何使得?”

    老里正听到李瑄要将宰杀的羊买下后,惊慌失色。

    “你要是敢拒绝,以后有什么困难,我不会再出兵帮助。”李瑄不得已向老里正威胁。

    百来户牧民,有十几口之家,也就马牛羊百来只,看起来很值钱。

    但牧民也有众多灾祸,一家平均拿出五只羊,算很大的损失。

    汉家牧民,不是顿顿吃肉,也要囤积粮食。

    “唉!”

    老里正叹气一口,他们一番好意,办成坏事,早知道这样,就不将羊宰杀。

    李瑄的刚正,让老里正想到一句谚语:君子如山岳。

    他能在花甲之年遇到,也算不枉此生。

    “五百只羊我会让士兵们带走,钱过两日我会派人送来,请相信我的信誉。”

    李瑄留下这句话后,吩咐士兵,将羊携带,离开牧场。

    丰安城中,得胜归来。

    李瑄吩咐各营的食所,今晚吃羊肉,人人有份。

    使城中军士欢呼。

    然而李瑄刚回军城不久,卢瑜再次见他。

    军使府中,判官、推官,诸衙将都被卢瑜叫来。

    “李将军,你将带回的羊交给皋兰州骑兵,不就没什么事了,哪像现在这么难堪。”

    在公堂上,卢瑜没有先赞扬李瑄的军功,而是就这件事,不依不饶。

    先前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又是上古圣君,又是当今圣人。

    说到底还是收下牧民的羊。

    卢瑜正好当众敲打李瑄一下。

    “将军,牧民们为让丰安军收下羊,将羊杀死,所以我们不能让牧民蒙受损失。这些羊都是以我个人的名义买下,钱很快就会送给牧民。”

    李瑄坦言说道。

    这话让卢瑜变色,他把这一点忽略了。李瑄世代贵族,父亲又是宰相。

    皇帝随便赏赐一点宝物,都是价值不菲。

    李瑄都这么说了,卢瑜也不好再追问。

    “我代兄弟们谢过李将军……”

    高锴等衙将听到李瑄的话,一个个向李瑄表示感谢。

    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全军。

    士兵们都会记住李瑄的恩德。

    卢瑜心中懊恼,却毫无办法。

    李瑄趁机向卢瑜汇报此战的情况,包括斩敌数和伤亡数。

    此次斩杀突厥骑兵九百四十二人。

    获得马匹六百五十匹。其中有五百余匹可以当做战马。

    在交战、追击过程中,有的马匹跑脱,无法追回。否则能得到更多战马。

    丰安军骑兵战死五十五人,伤六十人。

    相比于斩敌数,这是很小的伤亡。

    全赖李瑄英勇斩将,快速击溃敌军。

    卢瑜虽吃惊这样的战绩,但是有馘为证,还有数百匹战马、一些弓箭刀矛等战利品。

    汇报完毕后,众人离开军使府。

    卢瑜需拟订战表,向王忠嗣奏功。

    虽然卢瑜是主将,但此次带兵的是李瑄。

    以李瑄的身份,卢瑜但凡少写一点战功,李瑄都能从另一边禀告李隆基、高力士、李适之。

    所以卢瑜只能将真实战况,一五一十地写下。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卢瑜不免有自己的情绪。

    他将自己的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与皋兰州骑兵的冲突,一切都是李瑄自作主张。

    “将军,这样写合适吗?”

    负责审议文书的柳锡忍不住说道。

    从道义上讲,李瑄并没有做错。

    他了解过王忠嗣的治军方略。虽严谨刚毅,却又网开一面。

    王忠嗣年轻时任代州别驾的时候,惩奸除恶,雷厉风行。

    豪强大户们,关闭门户,收敛行迹,不敢犯法。

    王忠嗣现任朔方节度使,三令五申严禁军士扰民,欺凌百姓,违者重惩。

    虽皋兰州骑兵不属于朔方军,却也归王忠嗣节制。

    李瑄的行为,与王忠嗣的理念非常接近。

    “柳判官,本将书以公文,可如是?”卢瑜瞪着柳锡:“判官是主将的判官,还是禆将的判官?”

    连判官都敢质疑他,让卢瑜心中更为不满。

    “将军所言不错!我是丰安军使的判官。”

    柳锡本想提醒卢瑜一下,是为卢瑜好,省得不讨王忠嗣喜。

    见卢瑜指责起他,柳锡索性顺从,缄口不言。

    见柳锡妥协,卢瑜很满意,他让柳锡将文书交给探马,务必快速送到回乐城。

    “我让他统领丰安骑兵,是希望能借胡人之手,将他杀死。但他的勇猛超乎想象,超乎相公的想象。反而助长他的功名!”

    柳锡出去后,卢瑜竟向一名青衣奴仆打扮的男子说道。

    “李瑄有智计,如李适之的幕僚。一日不除,相公心中一日不安。”青衣奴仆刚才还唯唯诺诺的样子,现在却挺起腰板,对卢瑜说话。

    谁能想到一個十六岁的少年,有这样的勇武。

    再这样下去,恐将来又是一个王忠嗣。

    “圣人注意着他呢。相公吩咐不能刻意,只能诱导李瑄自己出战,造成贪功而死,这样圣人就不会追究了。现军中将士慑服于他,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代替我的位置。”

    卢瑜担忧这一点。

    他才是李林甫的人,他有一个族兄,叫做卢铉。

    李林甫设计让他上位,是想让他不留痕迹地弄死李瑄。

    前几日,李瑄与阿史那扶汶比试,他心中窃喜,以为很快就会完成任务。

    更没想到,飞马射缨,成就李瑄的风采,奠定军中的威望。

    李林甫将李瑄的名声搞臭,谁知短短一天,李瑄就在丰安军翻身。

    本来卢瑜不会心急,慢慢寻找战机。

    他是主将,一有机会,就能坑副将。

    但李瑄的能力和背景太大,或许他还没有找到这种机会,就已被调走。

    “我必须再回一次长安,请相公想对策。最近你不要轻举妄动。”

    青衣奴仆向卢瑜提醒。

    现在最担心的是李瑄再立功勋,将卢瑜挤走,或者调到别处,就不会有机会了。

    ……

    当天晚上,羊肉的香味,飘满整个军城。

    士兵们在得知是李瑄自掏腰包买的羊肉时,对李瑄的好感更上一层。

    李瑄用他的勇武与举止,让士兵们相信陈回光将军调回长安,是为高升。

    那些骑兵,绘声绘色地向军中的步兵讲述李瑄在战场上的勇猛表现,简直如霸王再世一样,无人能敌。

    骑兵们觉得与李瑄战斗,从未有过的痛快,那一瞬间,他们甚至抛弃功名利禄,追求男儿最奔放的时刻。

    丰安军中,也因此人人思战。

    翌日清晨,士兵们喝过浓香的羊羹后,从丰安军渡过黄河。

    船上载着战死士兵的尸体,准备埋葬在黄河以东的墓地。

    自丰安军城建立以来,五湖四海的汉、胡壮士,都埋在这里。

    士兵们固守边塞,昨夜一起吃羊肉的时候,谈笑欢快。

    今日的脸上,却写满悲伤。

    下一次战斗,他们又有人长眠于此。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李瑄心中复杂,他指着这里对众将士说:“如果有一天我战死,不必回长安,也埋在这里。”

    众将附应。

    士兵们侧目。

    罗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卢瑜则在一旁皱眉。

    按制,一场战斗后,由主将主持祭葬仪式。

    卢瑜捂着眼睛,似是流泪地宣读祭文。

    这一次祭葬后,士兵们都知道神勇的李将军还是一名诗人,在离家从军的时候,写下“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不久后,即便是不识字的丰安士兵,也能将这首诗背诵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