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些城(今拉萨),红山宫堡。

    在逻些城的红山之顶,一所雄伟壮观的宫殿坐落。

    红山宫堡依山垒彻,群楼重迭,殿宇嵯峨,有一种气贯苍穹之势。

    其内部更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雪域高原有史以来每一个王者,都有一座宫堡,作为第一个统一雪域高原的松赞干布也自然要如此。

    他迁都逻些,作为高原最英明的君主,为展现自己的文治武功,便在红山建筑前所未有的宫堡——红山宫堡(今布达拉宫)。

    后世以为这是松赞干布为文成公主所建立,以表唐、吐蕃友好,和与文成公主的爱情故事。

    实际上这是美丽的传说而已,在文成公主入吐蕃的十年前,红山宫堡已经开始建筑。

    当然,文成公主居住在红山宫堡,这也是确确实实的事情。

    在红山之巅的偏殿内,吐蕃第三十六任赞普,尺带珠丹高坐首位。

    他和首席大论没庐穷桑倭儿芒,以及其他大论、政务大臣,一起问话大唐归来的末结桑东则布和恩兰达扎路恭。

    尺带珠丹胡须如老翁一样长,且眼神如狼顾虎视。

    自“武周长安四年”继位,到现在已经有四十余年。

    从年幼时曾祖母没庐氏把持朝政,再到大论乞力徐尚年掌权,二十多年前,终于熬死乞力徐尚年开始亲政。

    他亲政后虽然对大唐的胜率不高,却一度控制小勃律、石堡城,对西域和河陇进行扼制。

    他又建立了红册木牍制,将各千户所的户籍、税收、兵籍等的管理收归朝廷管理,并设立红册木牍典籍备案。

    同时对没用的官吏大幅度裁员,削减支出;打击强权大臣并多次巡视各地。他还下诏对贫困地区的税收进行减免,使得受到吐蕃百姓的拥戴。

    为了掌管权利,他在“开元十五年”,又将一大论制度,改为三大论制度。

    让大论之间的家族,互相牵制。

    由一个类似于大唐首席宰相的首席大论为首,处理军政大事。

    现在首席大论正是没庐穷桑倭儿芒。

    相比于其他大论,没庐穷桑倭儿芒能征善战,又是忠心耿耿的老臣,也是尺带珠丹的母族,最受尺带珠丹的信任。

    “诸位,唐国以铁刃城和九曲为由,明显是绝我求和之路,说说该如何去做吧!”

    尺带珠丹即便早就得到传信,心中还异常憋屈。

    就像是李隆基的目标是李世民一样,尺带珠丹誓要成为松赞干布那样的雄主。

    这次不仅仅未完成求和,还白白搭进去那么多金银珠宝,使尺带珠丹怒难平息。

    “禀赞普,李瑄兼任河西、陇右节度使,总有兵马十五万,我等只能选择调集更多兵马到赤岭、青海、九曲一带,绝不能白白丢弃铁刃城。如果唐军全力进攻铁刃城,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吐蕃另一名大论,论悉颊藏向尺带珠丹说道。

    谁都看出,大唐拒绝求和,只有这一条路走。

    但李瑄的威名,对吐蕃将士留下巨大阴影。

    虽然李瑄来河陇没多久,但李瑄却造成吐蕃数十年来最大死伤。

    哪怕是三十年前的武街之战,吐蕃军相枕籍而死,洮水为之不流,也没有漓水之战那样大的死伤。

    更何况李瑄率一千多骑入吐蕃青海,如若无人之地,被围追堵截,亦无法拿下。

    更打击吐蕃军民士气。

    “东则布,你见过李瑄,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尺带珠丹又问末结桑东则布。

    “回赞普,他和传说中的一样年轻,身高不过六尺,却能力雄万夫。而且他非常盛气凌人,强硬的姿态像是随时会对我吐蕃发动进攻一样。而且他还扬言随手可拔去我吐蕃的铁刃城。”

    末结桑东则布向尺带珠丹回禀道。

    他至今对李瑄印象深刻,最终,他又补一句:“李瑄还说我吐蕃不去进攻天竺,而进攻河陇、西域,是愚蠢的行径。”

    “天竺有什么东西?能有大唐繁盛吗?有西域的财富吗?我军入天竺后,多热出病来,必然是北上利益最大。我吐蕃想要真正与大唐并列,就必须拿下河陇与西域,否则永远也不可能富有。”

    尺带珠丹厉声说道。

    他看不上南面,认为那不是他们地盘。

    生活在雪域高原,对喜马拉雅山侧湿热的环境,很不适应。

    他们眼中的大唐,是强大且富有的象征。

    只有隔断河陇,占领西域。他们吐蕃才会变得如大唐一样强大。

    尺带珠丹是一個自尊心极为强大的君主。

    以前武街之战即便惨败,他依旧以平等的礼节与大唐求和。

    就可见尺带珠丹不服于大唐,数十年来一直如此。

    松赞干布一统雪域高原,尺带珠丹以松赞干布自比,自然要做些什么。

    “启禀赞普,李瑄此人年纪轻轻,就能压得我军将士喘不过气,此人一日不除,我吐蕃边境难有宁日。他擅长冲阵,可毕竟为血肉之躯,下一次战斗,我军一定要集合禁军铁骑将其杀死。”

    吐蕃的政务大臣朗梅息向尺带珠丹说道。

    而后又有其他政务大臣,纷纷向尺带珠丹请示,都是一些没有营养的建议。

    “启禀赞普,能否使用反间计,让大唐皇帝起疑心,将李瑄召回。”

    老谋深算的没庐穷桑倭儿芒向尺带珠丹说道。

    现军中畏李瑄,北方吐谷浑、党项、白兰羌等内部蠢蠢欲动,已有不服吐蕃的趋势。

    甚至通颊部在出兵上,都有些磨磨蹭蹭。

    好在现在象雄、苏毗等部暂时没有动乱的迹象。

    这也是他们远离青海、黄河九曲,被吐蕃牢牢控制。

    唯有李瑄不在,他们才能重新布置。

    “启禀赞普,我们在长安得知李瑄是大唐皇帝最宠信的大臣。我们反间计无外乎派人贿赂大唐大臣,去状告他谋反。但大唐皇帝最宠信的宦官和最疼爱的妃子,都与李瑄有关系。大唐的宰相李林甫都拿李瑄无济于事。所以反间计几乎不可行,除非李瑄真正造反。”

    末结桑东则布向尺带珠丹禀告。

    哪怕什么伪造书信之类,也逻辑不通。

    李瑄把吐蕃打得抱头鼠窜,权势无边,用得着和吐蕃联合吗!

    大论没庐穷桑倭儿芒不再说话,他知道末结桑东则布说得有道理。

    “唉!我吐蕃号称猛将如云,现在竟没一个可以搏斗那李瑄。当年先辈用长矛驯服牦牛的勇气哪去了?”

    尺带珠丹燃起的希望又熄下去。

    他们不怕唐军的人数。

    吐蕃可以从诸千户所抽调十几万青壮到前线作战。

    他们在九曲、青海一带储存有粮食,还可以赶数十万头牛羊前去,不需要太多后勤。

    但怕就怕在李瑄这个不稳定因素。

    吐蕃君臣至今都难以想象如统牙胡、蔡邦达仓那样能以一敌百的猛将,会被李瑄一个照面杀死。

    “启禀赞普,我们可以寻求回纥的帮助。”

    就在君臣一筹莫展的时候,殿内身份最低的恩兰达扎路恭向赞普回禀。

    “在回纥代替突厥后,赞普写信骨力裴罗,但骨力裴罗并未同意与我结盟。而且骨力裴罗还接受大唐皇帝的册封,向大唐进贡。怎么可能与我吐蕃联合?”

    朗梅息轻嗤一声,他觉得恩兰达扎路恭异想天开,不知天高地厚。

    若非他是出使大唐的副使,恩兰达扎路恭根本没资格参加此次会议。

    “你说出自己的想法?”

    尺带珠丹很看好恩兰达扎路恭的统兵才能,所以给恩兰达扎路恭一个机会。

    “赞普为回纥可汗写信的时候李瑄还没到陇右。今时非同往日,李瑄善战好斗,若我吐蕃退入雪域高原,李瑄说不定就会拿回纥搏军功,唇亡齿寒,回纥可汗不会不清楚……”

    恩兰达扎路恭向尺带珠丹说道。

    中原王朝与北方草原之间,哪有真正可以和谐下去的。

    大唐容忍回纥表面臣服,无非是有吐蕃这个大敌当前。

    回纥一定清楚。

    如果吐蕃被大唐击败,以李隆基的追求边功的性格,很可能会对回纥动手。

    除非回纥真正臣服大唐,而非现在名义臣服,每年只上贡一些微不足道的马匹和皮毛。

    “回纥汗国初步建立,还要威服刚征服的突厥部落,以及一些小部落,他们不可能冒着风险,与吐蕃一起夹击河西。别忘了,草原的主要敌人还有朔方军和河东军。”

    尺带珠丹是一个睿智的君主,想得很通透。

    即便有唇亡齿寒之险,回纥也不可能夹击大唐河西走廊。

    “臣也知道让回纥主动进攻大唐几乎不可能。但回纥只需要陈兵在河西以北,以阅兵的借口。这样李瑄就无法动用河西之兵。李瑄少许多河西精锐,必不敢在今年攻击我们。”

    “哪怕只拖个一两年时间,让我吐蕃完成调兵遣将,储存好器械粮食,训练完士卒,再将计划的八座城堡建筑完毕,我们就不用再对李瑄有那么畏惧。”

    “当年李瑄深入回纥之地,擒拿突厥可汗,使回纥无法用乌苏米施的首级震慑诸部,又夺走许多突厥王族的金银珠宝,回纥上下怎么可能不怨恨李瑄呢?臣愿意为前往吐蕃的使者,向回纥可汗陈述厉害,他们以阅兵为借口,大唐一定不会主动招惹回纥。”

    恩兰达扎路恭有理有据,娓娓地向尺带珠丹和诸大臣分析道。

    凭心而论,回纥尽拥匈奴故地,怎会心甘情愿臣服大唐?

    吐蕃如果被打残,回纥将直面大唐河西、河东、朔方、北庭、陇右的兵锋。

    这些加起来有三十万唐军。

    这三十万唐军难道会成摆设?

    回纥吃得消吗?

    大唐皇帝又是一代雄主,说不定就想如李世民、李治一样,将草原覆灭,划分成羁縻州,更有利于大唐的统治。

    难道回纥汗国,还强得过颉利可汗时代的突厥汗国吗?

    吐蕃战败,可以龟缩回雪域高原,大不了放弃青海、九曲、黄河上游。

    唐军不可能打到逻些城。

    回纥不行,他们被唐骑追逐,除了西遁,唯有覆灭。

    “好主意,可以一试!”

    没庐穷桑倭儿芒混浊的目光突然一亮,他已理清其中的利害关系。

    恩兰达扎路恭不愧是他看好的将领。

    “好,就由达扎路恭为使,去见骨力裴罗。只要能拖住唐军,我必厚赏你!”

    尺带珠丹也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最起码要尝试一番。

    “臣领命,此行必说动回纥可汗。”

    恩兰达扎路恭拜礼。

    当尺带珠丹又问其他政务大臣的时候,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附和。

    君臣商定妥善后,一边继续召集诸千户所,附属象雄、苏毗、通颊诸东岱的青壮,一边将牛羊赶向北方,将麦子、青稞堆满百谷城,甲胄兵器加速制造,往九曲、青海运输。

    同时,诸千户长监护苦拔海、玛曲、河林等八座城堡的修筑。

    这些城堡一旦建筑完成,就能以赤岭石堡城为支点,在青海、九曲一线组成防线,继续扼制大唐的扩张之路。

    恩兰达扎路恭率领几名亲卫,打扮成商人,准备翻过祁连山,穿过河西走廊,秘密前往郁督军山出使回纥。

    ……

    李瑄这边通过十几日的赶路,也回到湟水城中。

    主要是有颜真卿、李泌随行,加上天气太热,路上休息的时间比较多。

    六月四日下午到达湟水城,李瑄直接去节度使的府衙。

    他已调令李广琛为陇右都虞候兼河陇讨击副使。

    等颜真卿在陇右休息一番后,就可以直接在河西上任为行军判官。

    “此为我的宾客,李泌,字长源。今后参加议事,诸位需尊敬!”

    召集幕僚和西平郡都督府长史后,李瑄第一时间介绍一袭白衣的李泌。

    这样的服饰,明显就不是官吏打扮,也不是正常人的穿着。

    李瑄以宾客身份提示,表明李泌是白身。又叫到议堂介绍李泌,表明李瑄对李泌的推崇。

    普通白衣,哪能参与这样的会议。

    只是他们不明白为何没有授予李泌官职?

    诸僚属纷纷向李泌一礼。

    李泌也谦逊回礼。

    “上官长史,西平郡豪强被拔除后,现如何?”

    李瑄先向都督府长史上官青询问。

    他之前从河西赶回来的时候,狗急跳墙的西平豪强还想伏击他。

    李瑄面都没见到,就因为事情泄密,被临洮军清理干净。

    豪强虽然能掌控地方百姓,但和真正的边军比起来不堪一击。

    而且他们只要敢将兵器发给欺压的佃户,就算不反戈一击,这些佃农面对铁骑必会弃兵器投降。

    豪强想要势大,必须得聚拢郡县。

    他们联合起来,才能暂时画地。

    但那是造反,等平叛军队过来后,他们必然会被族灭。

    当然,李瑄的名声在那些干过坏事的豪强眼中算是臭了。

    从临海到河西,李瑄已经向世人证明他不能容忍欺压百姓的豪强。

    在豪强眼中,他们几代拼搏的势力,当有特权,杀死几个贱民,抢夺一些妇女、田地,就要族灭,还有没有天理?

    好在许多大族也洞察到,李瑄并非残暴。在河西以罪行处罚,罪过小、手中无命案的,也只是责罚个人,没有抄家,更没有灭门。

    只有罪行累累的家族,才会被处理。

    就像吴令光案公诸于众后,连大族都目瞪口呆,他们惊叹于沿海豪强官吏的狠辣手段,被杀死数百人,真不冤。

    “启禀都督,现取得豪强的田地一些分给佃农,一些作为永业田和口分田暂归官府,雇佣百姓耕种。那些谋反豪强的家人被判为奴籍,也让他们耕种土地。都督的广恩为世人钦佩,西平郡百姓无不赞扬您。”

    上官青向李瑄回禀道。

    “西平郡虽然户口远不足武威,但身为父母官,也要想方设法去发展,确保百姓能仓廪丰实,不必在冬天到来时受冻。”李瑄听后点头,向上官青说道:“最好要拥有抵御天灾人祸的能力!”

    “遵命!”

    上官青领命道。

    他们都知道,李瑄不仅仅是一个好将军,还是一个好官吏,胸怀天下。

    “那些被从青海拯救回的百姓现在如何?”

    李瑄又问上官青。

    “他们被安置在安人军一带,刘判官分出一些军屯,留下一些耕牛,让他们种植粮食、桑麻,暂时免去他们三年的赋税,给予一年的粮食,以安生活。属下在四月份去视察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走出阴影,呵护属于自己的田地。在他们心中,您就是天神一样的人物。还勒碑记录您的功绩呢!”

    上官青回答李瑄。

    “不错!将士们也需要努努力,待将石堡城这颗钉子拔除,河湟之间的沃野千里,也可以移民来耕种了。”

    李瑄点了点头后,对诸僚属说道。

    “回李帅,现在诸军已经收过麦子,临洮军的战马也在养膘,待秋高马肥之际,就可以向吐蕃用兵。”

    换作刘晏向李瑄回答道。

    “如积石军城、绥和守捉城、鄯州城中,都要储存足够的粮食。我们开战的时候,不需要征集民夫出塞,以诸军城、堡垒为前沿基地。”

    李瑄向刘晏吩咐。

    今年只为收复九曲,不打算进行大非川那样的深入战斗。

    而且临洮军的骑兵在行军的时候,最起码能携带二十天的粮草。

    足以支撑长途跋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