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常宁殿。

    初春的中庭内,鲜花盛开,异香扑鼻,好似娇柔无骨的李姬慵懒地倚在栏杆上,手里正把玩着两个物件。

    “夫人。”

    在旁揉捏肩膀的女官劝谏道:“您现在有了身孕,还是少在外面吹风为好。”

    “不妨事,殿内闷得慌。”李姬说这话时,眼睛仍盯着手里东西,一张纸,一块印有龙形的钱币。

    她抖了抖左手上的纸张,“这东西就是太子弄出来的?”

    “对。”

    女官半是羡慕半是嫉妒道:“太子宫借着纸张,没少捞钱呢,前些日子,太子还往椒房殿送了不少珠宝玉器。”

    “皇后乐开了花,哼哼。”

    她一直替自家主子盯着椒房殿,卫皇后哪儿有任何风吹草动,常宁殿都一清二楚。

    李姬闻言,撇了撇嘴,太子送有什么用,比得上陛下赏赐吗?没有圣眷,一切都是空中浮云。

    自从怀有身孕后,李姬深切领会到了此间真意。

    以前。

    她是陛下宠妃,也仅仅是个宠妃。

    但怀孕以后,她成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金疙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只要她想要、朝廷能弄到。

    第二天,准出现在自己面前!

    什么珠宝玉器,丝绸布帛,这些天陛下赏赐了多少,李姬都记不清了。

    “别管那黄脸婆。”

    李姬扔掉手上的东西,轻哼道:“我算是看出来了,想抢得陛下的欢心,还得靠子嗣。”

    她刚说完,女官便翘嘴奉承道:“那是,夫人此次肯定能生一个皇子,到时奴婢还能跟着您沾沾光呢!”

    “就你会说……”

    廊下响起李姬一声嗔怪,主仆嬉笑一阵,声音渐渐消散在春风里。

    奴仆轻揉着肩,主子闭着眼。

    当微风吹起一阵纸张的哗啦声时,李姬忽然想到什么,睁开眼,疑道:“白纸币、白金币,名字竟如此相像?”

    女官适时笑道:“夫人想岔了,他们仅仅名字像而已,不是一個……”

    “等会儿!”

    李姬突然坐起身,打断对方的话头。

    当奴仆的还不知道主子的思维已经飞到了千里之外,“你之前说,朝中、民间都对那两种钱币怨声载道?”

    “对呀。”

    女官眨了眨眼,停下手中动作,“勋贵们怨言大得很,前几日,还有贵妇跑到椒房殿去哭哭啼啼呢。”

    “闹腾了好一阵!”

    听到这话。

    李姬眼眸光芒闪动,拾过手边的那张白纸,意味深长道:“这白纸是太子弄出来的,你说……”

    “白纸币是不是太子给陛下献的策?还有那白金三币,也是太子撺掇的!”

    说到后面,李姬的口吻已经不是疑虑,而是肯定。

    撺掇确实有人撺掇。

    近段时间,尽管朝堂、民间吵得不可开交,有怨言,也是直指桑弘羊、张汤这两个奸佞之臣。

    在外人的咒骂声中,就是他们撺掇了陛下……

    陛下绝对没错!

    绝对的!

    有错也是受了臣子蛊惑!

    不管大家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但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定是这样,在此事上,所有人都众口一词。

    李姬也遵守着这道潜规则,只是她在遵守之余,也有一些自我延伸。

    那便是——

    外界默认的恶人、藏在陛下身后的奸臣,她觉得不是张汤,更不是桑弘羊,而是太子!

    “恩?”

    女官还没转过弯,仍在以正常逻辑思考问题,“夫人,没听过太子在铸币一事上有建言啊?”

    李姬白了她一眼,“笨!”

    “太子经常出入未央宫,私下里跟陛下建言的不行?他们独处的时候,太子不能提出意见?”

    女官呆愣一瞬,看着自家主子姣好的面容,猛地反应过来,“夫人的意思是,嫁祸!?”

    呵。

    李姬展颜一笑,“太子有蛊惑陛下的能力,最妙的是,他还有很大嫌疑!”

    “太子宫在用纸张敛财,朝廷也在用,这么巧,谁敢说之间没有关联?要我说,一定有!”

    “只要谣言放出去,三人成虎懂不懂?”

    说着。

    李姬自己都激动起来,脸色一片红润,“流言传的多了,没有也会有,假的也能成真!”

    巧了。

    李姬瞎猫碰上死耗子,碰对了一半。

    那‘白纸币’的确是皇帝与太子独处时,敲定的,本来是‘白鹿币’,因为太子献上了祥瑞,皇帝福灵心至。

    鹿皮哪有树皮多?

    一拍脑袋,改成了白纸币。

    要说关联,以上便是,再没有其他了,但对造谣者来说,有这些,已经够了!

    由白纸联想到白纸币,再从白纸币,想到名字类似、功能类似的白金币。

    嘿!

    这不又巧了!

    女官已经听得两眼放光,情不自禁道:“对呀!”

    太子本就在靠纸张捞钱,再造谣的话,也不算捕风捉影,明明就是有依据的好吧。

    谣言一旦放出,便能将最近的群情激奋,往太子身上引,只要脏水泼上身,他百口莫辩!

    “引起百官众怒,勋贵们也会记恨,就算嘴上不敢明说,心里肯定有芥蒂。”

    女官说到这儿,音调陡然亢奋起来,“届时,无论民间还是朝堂,太子的名声都会一落千丈!”

    “一个储君,若是名声坏了……”

    长廊下。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李姬没有多说,只是抚向自己的肚子,浅笑道:“我儿的机会,就来了。”

    有眼力见的奴仆,此时不会去质疑主子肚里的到底是男是女,而是会说:“夫人,我这就去办!”

    “诶!”

    女官还没转身,李姬便出声叫住她:“不,这事你不要去,常宁殿的人都不要沾。”

    “告诉丞相,让他安排人去散播。”

    现如今,养胎、将龙嗣安安生生诞下来,才是李姬最看重的事情,她容不得任何风险!

    而栽赃陷害太子。

    恰恰就是一个很有风险的举动。

    保险起见,还是交给别人办稳妥,在这里面,李姬其实还有点小心思。

    “虽然和丞相他们有了默契,也决定联手,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他们愿意做到哪一步呢?”

    “争皇位,可犹不得瞻前顾后。”

    “是要不择手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