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豆烧豆杆,豆在锅里喊。

    都是冶铁商,凭啥损失俺……

    《史记·货殖列传》中列举了数位当今天下的豪富之家,临邛卓氏排第一,宛城孔氏排第三。

    卓氏祖上是赵国人,孔氏祖上是魏国人,秦灭赵、魏之后,将富户迁往四方安置。

    卓往蜀中,孔往南阳。

    但正如前文所讲,大汉立国后,施行宽松的无为而治,在任意滚雪球的年代,普通人永远比不上豪大家。

    虽流落他乡,可卓、孔两家依旧凭借自身资本,交好地方官吏,重新靠冶铁崛起。

    现如今。

    卓氏被选作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这个建议,正是大农丞孔仅所提!

    原因再明显不过,“卓家是冶铁中最有钱的,不杀他杀谁?”

    皇帝认为没毛病,近臣们没意见。

    杀!

    可话又说回来,都是冶铁商,凭啥损失俺?你们是没意见,作为被杀的一方,卓氏意见大了!

    有道是,人急烧香,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咬人。

    在风声传出去、两位大农丞的屠刀还没举起来之前,卓氏展开了紧急斡旋。

    先找的那位,依旧是司马相如。

    作为时常出入宫廷,能在陛下身边说的上话的人,卓氏求他是理所当然。

    上一次司马相如抹不开面子,这次他同样没能狠下心置之不理。

    然而。

    卓氏寄予厚望、视作救命稻草的司马相如,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只得了一句:

    “既然不喜俗务,就别乱掺和,好好写辞赋吧!”

    听罢。

    司马相如仅仅是黯然神伤,可卓氏……天塌了呀!

    皇帝近臣都不管用,地方上与卓氏交好的郡守、县令更不敢多嘴,此刻全都装聋作哑。

    一时间。

    卓氏就像无头苍蝇似的,在长安城四处乱窜,求爷爷告奶奶,但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谁能理你?

    跟你很熟吗?

    真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卓氏穷途末路之际,巧了,近期种种的暗流涌动、新仇旧恨,在有心人推动下,全都通过卓氏,汇集到了一处……

    ……

    夜。

    乐安侯府。

    丞相李蔡的私人府邸。

    “太子所造纸张,实乃祸国之物,一旦庶民当道,此辈目光短浅、不修德操,必然导致吏治败坏,民风不存!”

    说话之人,身形白胖,面容富态。

    正是卓氏家主,卓承业。

    他此刻毕恭毕敬地立于下首,说着某些人让他说的话,“太子近期更是放言,取才不拘身份,长此以往,必使异端幸进!”

    “各地豪杰之士,对此多有不满。”

    主位上。

    李蔡平静地注视着他,漠然道:“纸张动了豪族把持仕途的利益,他们确实坐不住。”

    “可这些,跟老夫有什么关系?”

    卓承业躬身一礼,“丞相与太子不睦,宫中又有李贵人怀上龙嗣,卫、李相争,各家愿助李氏一臂之力……”

    正所谓。

    千年的世家,流水的王朝。

    虽然这句话普遍适用于东汉以后,还有魏晋、隋唐时期,但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现如今,此类世族照样存在。

    李信、李广、李蔡的陇西李氏,一直都以军功传家,起起落落多次,不具代表性,便不提。

    最具有代表性的,举一个熟悉的例子。

    汲黯!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汲黯祖上便得到卫国国君恩宠,传承至今,已有七代,每一代人都能身居高位。

    卫国时,在卫国当官。

    卫国没了,秦国来,又在秦国当官,秦国去了,大汉来,照样在大汉当官!

    景帝时,汲黯入仕,便是靠着其父保举,直接担任太子洗马。

    这个套路。

    是不是有‘千年世家’的那股味了?

    与汲氏类似的六国遗族,通过大汉近百年的休养生息,早已扎根在大汉的每一处。

    次一等的,如卓、孔,能靠冶铁巨富,优一等的,也能成一地豪强,再厉害点,便和汲氏无异……

    现在。

    他们从太子所造的纸张上感受到威胁,又听了太子那声‘不拘身份、不问贵贱’的宣言。

    顿感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确认过眼神。

    太子刘据不是他们想要的人……

    大汉士族还没有隋末门阀那般嚣张,更没有举兵造反的能力,但暗中扶持一位新太子的胆子,他们有!

    “呵呵。”

    “想效仿馆陶大长公主与武安侯故事?”

    李蔡冷笑阵阵,听完先前那番话,他便清楚豪族们想做些什么。

    当年陛下未被册立为储君时,刘嫖替陛下四处游说,为何?田蚡也积极奔走,又为何?

    刘嫖是为了扶持自己女儿当皇后,田蚡则是为了封侯拜相!

    争储、争储。

    争的就是一個‘利’字,与眼下的豪族们如出一辙!

    放在以往,李蔡是不屑与他们联手的,但今时不同往日……

    想到这儿。

    李蔡额头上一阵发痒,神色森冷,太子当日那一棋盘,分明就是想要自己的命!

    ‘好一个太子,够狠!’

    ‘你不仁,休怪我不择手段……’

    见丞相打眼望来,卓承业立时会意,前移一步,恭声道:“太子当街行凶,狂悖无礼,不似人君。”

    “日后丞相或者宫中那位李贵人有言,尽管开口,各家马首是瞻。”

    说完。

    他又补了句,“以上是各家原话。”

    卓承业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纸,递了过去,其上写着诸郡诸家的姓氏,不下十余个。

    李蔡仔细扫过一遍,待记下后,随即默不作声地将纸张伸向手边的烛火。

    火苗蹿腾。

    不一会儿,便将那张纸烧成了灰烬。

    这时,立于身前的卓承业又从袖中取出两物,一块青玉质地、巴掌大小的龙形玉佩,一块绢帛。

    “不敢欺瞒丞相,前些日子不仅有各家寻过我,还有一位刘姓贵人,也托我给您带句话。”

    此言一出。

    明明手中的纸张已经燃尽,李蔡依旧感觉被什么刺了一下,右手猛然攥紧!

    他目光危险地盯住卓承业,“刘姓贵人,诸侯王?”

    “是。”

    卓承业回答的很坦诚,语调没有半点起伏,“济东王,刘彭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