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在以前,朝廷官员勾结诸侯王,即使皇帝动了杀心,也只能另寻其他罪名处置。

    但附益法出台后,无需费尽心机找借口了。

    已经有法可依。

    所以廷尉一张口,便是丞相勾结诸侯,直接以触犯附益法,将李蔡下狱!

    丞相下狱,此事不可谓不惊世骇俗。

    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传遍整个长安城,等知晓了李蔡因何事被问罪……闹哄哄的朝野又瞬间没声!

    诸侯王是能随便结交的吗?

    更要命的是,就算你要结交,好死不死的选济东王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老子是谁?

    一切问题的答案并不难猜,那便是丞相知道济东王代表着什么,依旧选择了与其来往!

    既如此。

    就是你找死,怨不得别人……

    这一次,作为有法可依的一方,皇帝的决断下达得很快,都无需召集公卿商议怎么处置。

    在刘彻看完了济东王写给李蔡的信件后,他只说了一句:“着狱吏去审问丞相吧。”

    话很轻。

    没有分毫杀意。

    但朝臣们听后,尽皆凛然,狱中的李蔡听后,再不抱任何幻想……

    ……

    廷尉府,牢狱。

    大牢深处,那处专门收监达官显贵的单间里,以前关过刘陵,现在,关着当朝丞相。

    看到牢房外一直驻足、迟迟不挪步的狱吏,李蔡恍惚了一阵,随即反应过来,轻叹道:“老夫该自尽了?”

    “是的。”

    栅栏外那位籍籍无名的小吏,平静回道。

    自尽。

    这一传统由来已久,自春秋时,便有刑不上大夫……呃,别误解,现在说得是大汉之前的刑不上大夫。

    并非指宋朝那套。

    切记,两者有本质差别!

    且说如今的刑不上大夫,指不对公卿等士大夫阶层采用腐刑,就是断肢体、毁肌肤、割发等。

    每当士大夫有罪,为了保住尊严,避免受到腐刑或者其他羞辱,往往会选择自尽!

    而上位者,如果想杀一位士大夫,又想给予对方这份基本的尊严保障,便会用行动、言语暗示他。

    例如。

    吴王夫差赐剑伍子胥,秦昭襄王赐剑白起……

    大汉立国后,此类现象依旧存在。

    文帝的舅舅薄昭,文帝欲杀他,遂命官员与其喝酒,暗示他自尽,薄昭不愿,文帝便令群臣为其哭丧。

    薄昭无奈,自尽……

    景帝时。

    周亚夫被廷尉问罪,受到了羞辱,他难以忍受,绝食五天,吐血而亡。

    按照时间顺序,到了当今天子在位时期。

    前文提及的淮南王刘安、翁主刘陵,已经按照这个路数走了,现在,轮到李蔡!

    当皇帝说出‘由一介狱吏去审问三公之首’时,就好比文帝命人给薄昭哭丧、景帝让廷尉审问周亚夫。

    暗示的很明显,自尽吧。

    “拿酒来!”

    牢房内,李蔡端端正正坐在草席上,就和刘陵当初一样,衣冠齐整,并未受到严刑拷打。

    皇帝给予了他这份尊重,李蔡也准备接受。

    闻言。

    小吏掏出钥匙,一阵铁链的哗啦声后,栅栏被推开,一早便在旁边候着的狱卒端着托盘,上有酒壶、酒盏各一个。

    “嘟噜嘟噜…”

    狱卒为其倒满了酒,随后便立在李蔡身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呵!

    李蔡不知是在嘲讽别人,还是在嘲讽自己,将昏暗的牢房扫视一圈,摇摇头。

    “没想到我李蔡竟会死在这种地方?”

    “可悲!”

    话罢,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酒水顺着喉咙下肚,一开始辛辣,然后温热,再然后……应该就到毒发身亡了吧?

    “毒药没有那么快发作。”打断李蔡思绪的,竟是身前那位平平无奇的狱卒。

    此刻。

    牢房外的小吏已经不见踪影。

    立于李蔡身前,由于光线昏黑看不清相貌的狱卒,正微躬着身子,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低语道:

    “好叫丞相死個明白,太子托我给你捎句话。”

    “各郡豪族主动找上的卓承业,但济东王,却是太子特地命卓承业,给你找的催命鬼!”

    话音未落。

    在听到太子两个字时,李蔡已然瞳孔放大,等听完整句话,他脸上便只剩下愤恨与震惊!

    “嗬…是……是…”

    李蔡额头青筋暴起,他想说是太子,但那毒药入喉后,竟让他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

    自己事发之快,李蔡不是没有怀疑,只是陛下出手太狠,搜家、下狱、赐死,噩耗一个接一个。

    他还没缓过神、还没沉思其间的不对劲,就无需再沉思,因为他已经要死了……

    然而。

    就在这临死之际,却有人告诉他,你死得快,是有人替你找了催命鬼!?

    这一刻,李蔡彻底明白了。

    他手指向面前的狱卒,想呵斥、想怒吼,但腹中绞痛,让他抬不起胳膊,使不上力,只能挣扎着、颤抖着、歇斯底里的抓住对方裤脚。

    “嗬…嗬太……太子!”

    豆大的汗珠从李蔡额头滚落,身下的草席也在他的挣扎下簌簌作响。

    “知道、知道,太子殿下嘛。”那狱卒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李蔡的肩膀,好似在帮对方顺气。

    “不用想着呼喊谁。”

    “伱把毒酒喝了我才出声,就是防着你乱说话,再者,你看看牢房外有人吗?”

    牢房外没人,眼下此地只有待死的李蔡,还有……

    送毒酒的金日磾!

    “殿下说了,念在你是第一个对他下脏手的人,不能让你死的太痛快,不然岂不是对不起你?”

    “对,吸气、呼气。”

    “宫廷毒酒我特地替你换了,换成了我们部落里用的毒药,以前休屠部那些巫师,就喜欢弄些稀奇古怪的……”

    空旷寂寥的牢房内,金日磾絮絮叨叨,跟一个将死之人说起往事,回忆起了草原上的生活。

    李蔡没听进去,什么都没听进去。

    因为他真的要死了……

    耳鸣、手脚发麻、腹中疼痛难忍!

    临死时,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人、许多事,不知为何,最后的画面却定格在一颗老槐树下。

    那里,曾坐着一位老人,曾对他说过一些话。

    现在回想起来,李蔡方知,自己当初并没有听进去,都被他当作了耳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