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石君山崖壁间的栈道上。

    昆仑遥遥望向身下。

    即便已经是深秋入冬季节,隔着数十米距离,而且只披了件单薄短衫,但仍旧抵挡不住燥热。

    铺天盖地的火意迎面袭来。

    无形的热浪,犹如狂风一般,将他身上短袖吹得都向后荡开。

    整个山谷上方,空气仿佛都一寸寸扭曲变形。

    此刻的他,额头上汗如雨下。

    更为惊人的是。

    汗水刚一滴落到石头上。

    便嗤的一声,瞬间化作一缕白气凭空消失。

    对此。

    昆仑已经见怪不怪。

    只是随手抹了一把汗水,吐了口浊气,目光继续越过火海,看向地龙深处。

    唳——

    不知道多久后。

    终于。

    一道清越的啼鸣声骤然响起。

    穿金裂石,几乎将山外呼啸的风以及山下烈烈的火都为之压下。

    听到那熟悉的凤鸣。

    昆仑眼神不由一亮。

    从奉命带罗浮来此炼化真火,转眼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天。

    这些天里,他吃住全在山上,一步不敢离开。

    只是,罗浮进入百尺火龙后,就像是失去了踪迹一样,再不曾传回消息。

    这让他心绪极为不安。

    要知道,石君山火海之强,就算是李树国那种老匠人,都难以靠近。

    先前被派来此地协助炼器的那帮伙计。

    回到山上后宁可去挑山挖河,也不愿再来第二次。

    不过……

    昆仑最不缺的就是耐性。

    加上出发前掌柜的特地吩咐过。

    让他千万不要贸然惊扰。

    如今足足十天过去。

    罗浮终于再度现身。

    凝神望去。

    只见百尺火海之中。

    一道彩羽身影冲天而起。

    周身火焰缭绕,犹如一轮大日破开黎明黑夜缓缓升起。

    与之前相比。

    罗浮体型似乎又大了几分。

    但却丝毫没有臃肿之感。

    反而更为灵巧,仿佛是夺天地造化而生。

    尾后不知觉间,已经长出第三根翎羽,色泽绚烂多彩,而在翎羽之间,凤镜也已经愈发清晰。

    除却头顶那道如火般的红冠。

    它身上几乎看不到太多鸡禽的特征。

    仰头一声唳鸣,罗浮从火窟深处冲天而起,双翅横空,目光睥睨,比起当日虫谷之上那头海东青不知道要霸道多少。

    看到这一幕,饶是昆仑心头都忍不住嘭嘭狂跳。

    嗖——

    沿着火窟飞了一圈。

    罗浮这才从火海中穿过,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崖壁间昆仑的身影而去。

    随着它身影掠过。

    身外火焰也不断融入翎羽之中。

    等落到他肩膀上时,已经恢复如常。

    昆仑扭头看去,只觉得经历一番火龙淬炼后的罗浮,颇有点他当日药浴打熬,闭关走出后的感觉。

    明明只是静静站在那。

    一身磅礴气势,却是犹如大潮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那双眼睛。

    仿佛倒影着两座火海。

    随时都会爆发。

    往日眉心间,虽然就能隐隐见到一道金线浮动,但却只有在催动凤血亦或真火时才会浮现。

    此刻,一眼看去,就能清晰可见。

    “凤凰血印……”

    昆仑低声喃喃。

    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掌柜的曾说过的话。

    据说怒晴鸡化返祖化凤,最大的特征,不是尾生九翎,也不是凤镜天成,而是双眼眉心之下的血印浮现。

    等到什么时候,那道金线彻底显现。

    怒晴鸡也就彻底返祖成功。

    罗浮似乎也知道些什么,顾盼之间,满是傲色。

    “你小子……”

    见状,昆仑不由摇头一笑。

    往日他还不明白,为什么面对它时,自己从不会觉得罗浮是头鸡禽,而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

    如今想来。

    大概就是因为如此吧。

    “修行的如何了?”

    收起杂念,昆仑认真问道。

    只是,面对他的询问,罗浮明显怔了下。

    它虽是凤属,却一直不曾炼化横骨,与主人交流,也全靠灵窍中那枚灵种得以心神相通。

    一个念头便能毫无阻碍。

    但昆仑的话……

    犹豫了下。

    只见它目光一阵闪烁。

    下一刻,一道结结巴巴的声音便在昆仑脑海深处响起。

    “还……还好。”

    “嗯?!”

    直到那道陌生的声音回荡。

    昆仑这才后知后觉,一张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他差点都忘了,罗浮不会言语。

    但此刻回荡在脑海中的……分明又来自于它。

    和他开窍,第一次开口说话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应该……嗯,差不多了。”

    “体内已经熔炼了两轮真火,感觉再拖下去的话,也能有些精进,不过幅度太小,略胜于无……”

    罗浮倒是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只是慢腾腾的解释道。

    就如龙属凝聚龙气,最终走水化龙一样。

    凤属走的是凝练真火的路子。

    身如气海,蕴藏火意。

    一轮真火的话,大概和十尺地火相当。

    看似寻常,但地火和真火之间的区别却是云泥之差。

    十轮地火也未必能够凝练出一轮真火。

    可想而知,真火的强横之处。

    能破鬼雾妖蜃,能镇尸祸邪魔,与天火、雷火几乎是一个级别。

    “既然这样,那就先行返回陈家庄。”

    昆仑并不清楚其中差别。

    但既然罗浮都这么说。

    加上时间已经无限靠近掌柜的嘱咐之期,他又怎么会拒绝?

    “好……”

    罗浮点点头。

    随即不再言语。

    昆仑再不耽误,单手抓着一旁山头上垂下的绳索,带着罗浮快步朝峰顶上冲去。

    即便山路难行。

    只是最简单的栈道。

    但却半点不会影响他的速度,身形快如猿猴,片刻的功夫,人便已经站在了危崖之上。

    和数月之前,初次来到石君山不同。

    如今有常胜山兄弟常驻于此。

    崎岖山路明显被重修过。

    一路上畅通无阻。

    不过,一下半山腰,山林间似乎有道无形的屏障,身后燥热难挡,山下入秋寒意却是扑面而来。

    对此昆仑毫不在意。

    几乎是赤着上身,整个人如同一颗陨星,径直朝山下撞去。

    等临近山下时。

    罗浮冲天而起,瞬间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山林间。

    不多时,远远就看到山路上几个伙计迎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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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过昆仑把头。”

    以往石君山是无人之地,除却少数山民会进山拾些柴火外,几乎不见人烟。

    如今整个湘阴城内,谁不知道,石君山已经姓陈。

    宋老五和彭赖子未死时,还曾想过派人来打探,毕竟一座荒无人烟的石头山,陈家忽然大张旗鼓,派人驻扎,必然是有缘故。

    不过随着火洞庙和胡鼻寨被破。

    再无人敢于觊觎此地。

    就算是周围那些山民都无所谓,石君山峰顶光秃秃一片,只有山腰往下才长了林子,除此之外,鸟兽绝迹,也无药材。

    上哪砍不到一捆柴火?

    “辛苦各位。”

    “掌柜的吩咐,石君山地火极为重要,一定要盯紧了,不许任何外人进入。”

    昆仑认真叮嘱道。

    “是,弟兄们不敢有丝毫分心。”

    “那就好。”昆仑点点头,“我还要回庄,把我的马牵来。”

    当日上山,老马就寄养在山下,由守山伙计负责喂养。

    听到这话。

    一行人很快就将那匹黄骠马从河边带来。

    在众人目送中。

    昆仑翻身上马,沿着山下河堤前去。

    一直奔行了三五里。

    头顶高空中,一道流火这才破云而下,再度落在他肩膀上。

    昆仑笑着摸了把它的脑袋。

    随即一拍马背,加快速度,直奔陈家庄而去。

    不到两个钟头。

    他人便横穿湘阴,过城门进入庄内。

    才离开十多天。

    内城里忙碌无比。

    一车车货物,从外面运来。

    观云楼外,拐子正在一样样清点。

    见此,昆仑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按照掌柜的习惯,每趟远行之前,必然会做好万全准备。

    将马交到一个伙计手中。

    吩咐他送去马厩那边好好喂养刷洗。

    昆仑这才带着罗浮,朝玛拐那边走起。

    “你小子……回来了?”

    还在清点入账的玛拐,心神几乎全都沉浸其中,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来人。

    直到抬起头,正要说话时,这才发现身外多出的那道高大身影。

    忍不住重重拍了下他肩膀笑道。

    “是啊,刚回。”

    昆仑也是咧嘴一笑。

    常胜山上万人,能让他交心的,不过一手之数。

    而其中,拐子和红姑绝对有着无法撼动的地位。

    “回来就好,哦,对了,掌柜的之前说过,让你回来了,直接去楼内找他就行。”

    说到楼内两个字时,玛拐特意加重了一分语气。

    昆仑顿时了然。

    点点头,“那伱先忙着,等回头再来找你。”

    没有耽误他忙碌。

    昆仑带着罗浮,径直推门入楼,又驾轻就熟的进入地下石窟。

    他来往此处无数次。

    早已经习惯。

    但罗浮却是头一次,站在他肩膀上,一双目光满是好奇的来回打量着。

    “回来了?”

    从石门开启的一刹那。

    陈玉楼便有所察觉,从身前书案上移开目光,笑吟吟的看向石阶口处。

    “掌柜的……”

    昆仑刚一开口,罗浮便迫不及待的振翅飞了出去。

    观云楼下石窟规模极大,足够它肆意翱翔了。

    陈玉楼摆摆手,示意他无需担心,任由它却,同时朝昆仑招呼了声,两人走到一旁的茶室坐下。

    简单说了下情况。

    听到昆仑说起罗浮已经凝聚两轮真火。

    饶是他都心惊不已。

    当即闭目,借助灵契稍稍感应了下。

    神识一入罗浮气海,烈火便如大潮般汹涌而来。

    而凤火也不愧是天地间最为恐怖的火焰之一。

    即便只是一缕神识,隐隐都有种被烧灼的刺痛感。

    收起神识,陈玉楼眉头一挑,神色间难掩骇然。

    罗浮的成长速度实在惊人。

    他们这些人,连同他在内,在它面前都有些相形见绌了。

    不过……

    陈玉楼倒不是担心。

    当日种下的那枚灵契,就等于种下了一枚生死种子。

    罗浮成长越快,他只会越发惊喜。

    毕竟见识过蛟龙本相,坐镇一方水域,以河神龙王自居,那才是龙族的霸道。

    身为凤属,罗浮如今才算是真正步入了大妖之上的那一步。

    应该能够勉强和周蛟掰掰手腕了。

    不过,此刻的它明显还是幼童心性,正站在地下泉边,看着汩汩而起的清冽泉水,一双眼里有着遮不住的惊奇。

    “这段时日辛苦。”

    陈玉楼笑着拍了下他肩膀。

    同时。

    起身从身后提来一壶酒。

    捏着两只酒盏。

    各自倒满后,推过去一盏。

    看着色如琥珀,却又清透异常的酒水,昆仑不禁一怔。

    但陈玉楼只是笑了笑。

    “试试。”

    “好东西。”

    “好!”

    昆仑对他有着近乎于盲从的信任。

    想都没想,端起酒盏仰头一口饮尽。

    只是……

    酒水一入腹中。

    他顿时察觉到一股如火般的气息在四肢百脉中爆发。

    “这是?”

    昆仑抬头,一脸错愕。

    “一坛百年药酒,千金不换的好东西。”

    “别浪费了,快去打坐炼化。”

    当初在瓶山药壁,采回无数大药,不过虽然有玉盒保存,但因为数量太多,除却制成药丸外,陈玉楼特地选了几样以老酒浸泡。

    一盏价值千金,绝对不算过分。

    “哦……好。”

    闻言,昆仑哪里还敢耽误。

    迅速走到演武场那一块,盘膝坐在地毯上,屏气凝神,催动横练真气功,开始一点点炼化。

    罗浮还在乐此不疲,四处探索。

    陈玉楼也懒得理会,干脆任由它去。

    他则是负手回到书桌前。

    目光扫过右上角,那里有两张画纸,分别对应精绝古城与昆仑神宫,不过连他都记不清是第几个版本。

    这段时间里。

    不断查缺补漏。

    两份地图,已经被他彻底刻入了脑海里。

    扫了眼,陈玉楼便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身前。

    此刻放在书桌上的,分明是一只古老的玉胎,借着四周火光,穿过玉璧,还能清晰见到浸泡在清水中的那只胎形。

    分明就是当日在遮龙山异底洞青铜古箱中,得到的那只昆仑胎。

    从那时起。

    他便一直在反复研究。

    但却迟迟没有下手。

    作为天地之精,昆仑胎价值无算,绝对是修行破境的无上神物。

    之前他堪堪跨过大龙门。

    境界不稳。

    也不敢贸然动用。

    毕竟不是谁都是罗浮,破境如喝水,却丝毫不必担心其他。

    如今半年过去,总算将境界气息彻底稳固。

    他要在临行之前。

    趁此机会。

    借助这只昆仑胎,尝试一举突破金丹大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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