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什么样的官......”

    小欧阳陷入迷茫,假如是未曾踏入官场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那他绝对会毫不迟疑地回答,当一个为民伸张正义的好官、清官。

    但随着与严党越陷越深,此刻就连他都有些回答不上来。

    “眼下想不清楚也不要紧。”

    范进见状,淡淡道:“在为官之道上,在我大明朝,只要你不贪财,那你就不会身陷囹圄,如果你不贪色,你就会减少很多麻烦。”

    “这人要是当官呐,你好也不要紧,坏也不要紧,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定位,自己把握。”

    “但有一点须得牢记,如果你想清高,想要做清流,那就请你清高到底,无欲无求。”

    “正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如此一来,倒也能混出个境界来,任谁都不敢把你小看了!”

    见他若有所思,范进不免也多说了些,“如果你打算入世,在这滚滚红尘中走一遭,那就不妨把架子放下来,入世就要有入世的样子。”

    “怕就怕,又想清高,又贪财好色,贪淫乐祸,到头来只能混出个四不像来,清不清浊不浊,丢人清流的优点,又学了佞臣的缺点,到头来没得惹人笑话。”

    范进一番话说下来,可谓是推心置腹,如同黄钟大吕般在小欧阳脑海中回响。

    良久,小欧阳才苦笑着拱了拱手,由衷钦佩道:“范世兄,你这番话说得深刻啊,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

    以前可没人跟他说这些,虽说这些年来,他身边从不缺阿谀奉承之辈,可谈得上知心朋友的,却是一个也无。

    姑父、表兄虽也有心提点,但小欧阳牢记老父亲的嘱托,离严党远一点,并且身体力行的做法,更是让严嵩父子难以把他当作真正的自己人。

    即便是娶了严嵩的爱女,结下了这一门富贵姻亲,但在很多时候,严党议事,总是会刻意避着他,而小欧阳也习惯了下意识地回避。

    造成现如今这副局面,可不就是清不清,浊不浊的缘故?

    范进看了看小欧阳,不知他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单纯客套话。

    眼下他虽为小欧阳的上官,却也不是他的老子,没有必要时时提点。

    如此想着,他很快就收住了话头,“欧阳兄,你是个聪明人,以后在本官帐下做事,多学学眉眼高低,总是没错的。”

    关于小欧阳在大理寺与同僚相处不快,关系紧张的事情,即便是范进身在工部,却也通过翰林院的几位挚友,听说了些流言。

    虽然不知内情,但大抵也能猜出一二。

    小欧阳此人,满腹才华是不假,可于官场一道的人情世故,却是甚为匮乏,否则也不会做出连连顶撞几位上官的荒唐事。

    若是换作常人,此刻多半已经主动提出告辞,而小欧阳却仍旧不动如山,丝毫没有起身离去之意,面上一阵变幻,“还请范世兄把话说得再通透些。”

    范进下意识抚额,他就知道跟欧阳子士说话不能太弯弯绕绕,这人是一根肠子通到底,都不带转弯的。

    念及此,范进只好道:“欧阳兄初入工部,初来乍到,即便有赵尚书、严侍郎照拂,但工部的很多人、很多事,你都还不清楚。”

    “这个阶段啊,一定要少说话,多听,多干!”

    欧阳子士将这番话牢牢记下,下意识挪动了半个身位,但很快又坐了回来,抓着范进的手说道,“范世兄,我想做事,不怕辛苦,就怕犯错,连累了你。”

    范进面色一僵,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回来,嫌弃地擦了擦。

    碍于对方是严嵩的乘龙快婿,却是不便发作,只能随口糊弄道:“年轻人谁不犯错?我年轻的时候,同样如此。”

    “果真么?”欧阳子士眸子一亮,心神大震。

    原来,并不是自己太废物,只是自己太年轻了!

    范进不知欧阳子士心中所想,表情中隐隐带着几分追忆的神采,点了点头说道:“自是如此!”

    当然,他说的不是原身,而是自己的前世。

    “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啊,也是想你一样,血气方刚,自命不凡,喜欢挑别人的毛病,喜欢把错误归咎到别人身上,从不看自己。”

    “后来啊,遇到的挫折多了,也慢慢成长起来了,看待问题也更全面,更客观了。”

    范进端起茶盏,嘴上说着,“欧阳兄若是想要为官,即便有严阁老、严侍郎,以及各位大人相护,将来也免不了遇到这样那样棘手的难题,那可比现在要复杂得多,也困难得多。”

    此时,即便欧阳子士再迟钝,也不好意思再赖着不走了,郑重一施礼,行至工房门前,深吸了口气,当即沉稳地走了出去。

    ......

    “范大人,如此朽木之辈加入咱们报业署,往后可就热闹了。”待欧阳子士走后,李窗从帷幕后走了出来,凑到范进跟前说了一句。

    范进一摆手,缓缓摇头,“不,人嘛,总有自己的长处,若是用好了,把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也不失为一步妙棋。”

    李窗面露不解,却是不敢开口。

    范进扫了他一眼,“欧阳子士此人,虽不通人情世故,但也有他的优点。”

    “此人不看重钱财,当官的,只要不贪腐,很难被人抓住小辫子。”

    李窗若有所思,只是嘴硬道:“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此人血气方刚,风度翩翩,保不齐此人就会因小失大,深陷泥潭。”

    范进挑了挑眉,嗤笑道:“若你是严阁老的乘龙快婿,你有那个胆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李窗立时哑然,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看了范进一眼。

    嗯,自家老世翁不缺钱财,至于美色?

    视线不由得落在范进两鬓的白发上,心中暗暗摇头:老世翁这般年纪,纵是再婀娜多姿的美人当面,想来亦能古井不波。

    虽然不知道这个滑头在腹诽自己,但范进还是三言两语打发道:“行了,先下去做事吧!”

    “报业署初建,就连部堂大佬都在盯着,若是出了岔子,本官唯你是问!”